返回旅馆的路上她有些心不在焉,几次闯红灯的时候被横冲过来的汽车叭。她抓了抓头发,很有些恼怒,宋家明就这样失踪了,居然连一句后话都不留给她。
回到旅馆打开房门的时候有一阵淡淡的微风吹过。文鸢的眉头一皱,她悄悄的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房门,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确定关闭了所有的窗户,紧闭的屋子里不可能有微风。
走廊的尽头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红色马甲的服务生推着小车走过,她刚举起手想要招呼他,却惊愕的发现房间里的灯亮了。灯光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夜椎?”
“进来,把门关上说话。”夜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但此时此刻在文鸢听来却无比的亲切。
夜椎穿着卡其色的运动外套,黑色牛仔裤,旧旧的跑鞋,头发有些杂乱的耷拉着。文鸢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与向来一丝不乱一尘不染的夜椎相去甚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夜椎,爸爸他人在哪里?”这是她目前最为关心的。
“宋先生失踪了。”没有起因没有承接只有结果,这就是一贯的夜椎式表达。
“我回过家里,房子被银行拍卖了。爸爸的公司大楼也换了业主。新闻上说公司触及集团性诈骗,现在是怎么样,难道我们都要露宿街头么?”
夜椎叹了一口气,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优柔,他按着文鸢的肩膀让她坐下来,几次深呼吸后他才缓缓的开口道,“具体的经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宋先生的生意我是从来不过问的。半年前他突然把我叫去办公室,他说公司运营发生了一些状况,随时可能宣布破产。之后他就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让我继续负担你在伦敦的学费及生活费。但是随着新闻见报,那张银行卡被冻结了,那个时候宋先生已经不知所踪,而房屋也是那个时候被银行强制征收的。”
说到这里夜椎的神情有一抹挣扎,显然他并不愿意向文鸢陈述自己在房屋被征收后的那段生活状态,但是在叙述的过程中却无可避免。
文鸢努力压抑自己急速的心跳,虽然她之前已经无限的接近了事实,但真的从夜椎口中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番心情,“所以,夜椎,现在爸爸人不见了,他的公司也没有了,我们的家也没有了?”
夜椎艰难的点了一点头。
“那么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我们要去住哪里?”
夜椎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之前我不是在邮件里给了一个地址,你为什么没有住在那里?”
“你说那个汽车修理厂?”文鸢苦笑,没有被豪安大卸八块已经算自己反应敏捷了。
“我跟那里的老大还算熟悉,这半年来我就是住在那里。”
“我知道。”文鸢埋下了头,从迅狼和朔信的话语中她能推测出夜椎与豪安暧昧的关系,这个结论让她隐隐的酸涩与不安。
夜椎看了她一会儿,默默吁出一口气,冷峻的神色逐渐柔和了下来,“算了你觉得住在这里自由些就继续住在这里吧。”
文鸢却想起了什么事情猛然拉住夜椎的小臂,“这几天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问迅狼他们,他们都好像刻意的回避我?”
夜椎皱了皱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不用担心我的事,只是,文鸢,我希望你回英国去,继续把书念完。”
文鸢看进夜椎的眼眸里,残存着一丝颓然与荒芜,她坚定的摇了摇头。“我要把爸爸找出来。”骨子里,她依旧信仰着宋家明,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最后一个血亲,她不相信他会这样丢下她,一声不吭的离开。
“我们先找一个住处,再慢慢商量这件事吧。”夜椎毫无挣扎的妥协了。他一个人的时候是无所谓,在哪里都一样,但是带着宋文鸢他不能再肆意。
夜椎转身要离开,文鸢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衣袖。“要去哪里?”
夜椎顿了顿却并没有回头,“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安心住在这里,等我找到住处会来接你。”
文鸢微微启口,她想要说,让我跟你一起分担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但是她那么清楚夜椎的脾性,他是一个骨子里骄傲倔强的人,有时候他宁愿硬挺而折断也不肯示弱委身于人。
夜椎离开以后文鸢锁紧了门窗,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全身佝偻着蜷缩成一团,倚靠在床头柜旁。她的身体不断的战栗颤抖,就像她每次高烧不退的时候,她的手指掐入手臂的肌肉中,酸胀的疼痛,却依旧无法停止颤抖。
这样僵直了好一会儿,她才摸着爬起来,佝偻着爬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让温热的水淋在自己的头上,一边歇斯底里的呕吐起来。
她太累了,累得已经无法思考,从下飞机以来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直到刚才见到了夜椎的一刹那才有些许的松懈,才容许自己的恐慌和脆弱爆发出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遗忘了哭泣,疼痛,虚弱,疲惫只会对她造成身体的折磨,譬如呕吐,颤抖,低烧,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不敢让人看到,她深深的害怕,害怕自己的软弱成为别人的负担,成为别人抛弃她的理由,譬如,宋家明。
一直在浴缸边躺到身体冰凉,她才擦干头发和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从背包里翻出止痛片和退烧药,这些药对她来说就像维他命,融为了血液的一部分。
启动电脑,她再一次搜索起来,找到一个住处,然后找到宋家明的下落。
夜椎走出文鸢所住的旅馆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周围一连绕了几圈,如果此刻有人注意到他,会发现他的眼眸在黑暗中散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绿莹莹的冷光。
他在绕了几圈确定附近没有监视探头后,转进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脱下了身上卡其色的运动衫,里面穿的是紧身的黑色背心,而他的腹部一圈绑着十几块长方形的物体。他迅速的将它们从身体上解了下来,仔细的清点,一共十六块。这就是固体海咯因。他用运动衫包裹好,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偌大的黑色马夹袋一并丢了进去。
走进豪安的汽车修理厂的时候,头顶的照明灯晃荡着,夜椎一纵身跃上了机修台,盘腿坐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台边缘。
不一会儿,一辆轮椅滑了出来。夜椎一甩手,将黑色马夹袋整个丢到了轮椅上人的怀里。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夜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前赛车副手爆表,如今残废的表叔,暗地里的大毒枭。他沉默的向他伸出手指,追讨余下的钱款。
“你找到那个小姑娘了?”
夜椎点了点头。
“其实,你帮我做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住所。”
夜椎不屑的摇了摇头。
表叔猛地一拍扶手,阴沉的吼道,“臭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染过一次毒,你的手就不会干净了,何况……”话未说完就听到门闸开启的声音,两人瞬间静默了下来。
迅狼和朔信开着玩笑嘻嘻哈哈的走进来,豪安正搂着他俩的脖子,亲昵的左一下右一下亲他们俩,两人虽然机敏的躲开幅度却并不敢很大。一抬眼瞧见夜椎,纷纷露出欣喜的表情。
“哟,夜王回来了!”
豪安却下意识的推开了两个年轻人,表情也局促的僵了一下。
“夜,夜椎,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语气里竟是娇羞态,若是她本人再年轻个二十岁,不能说不憨态可掬,可惜了,已人过迟暮。
“我有事找表叔,正好现在也谈完了。”点头示意后他修长的腿跨下了机修台,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眼看快走出修理厂的大门了,豪安一急,不管不顾的就扑上去试图挡住夜椎的步伐,与此同时,夜椎下意识的侧身一避,让过了豪安的猛扑,豪安狼狈的扑倒在地。
迅狼与朔信都不由得惊呼一声,爆表也震怒的双手撑住扶手几乎要站立起来。豪安红着眼眶抬起头,嗫嚅着啜泣起来。
那一瞬间,夜椎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阴霾中,因为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眼眸中闪现的锐利而残酷的光芒,“安姐,你对我的挑逗我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你若再吓到宋文鸢,就不要怪我下手太重了。”
“夜椎!”爆表几乎咆哮起来,“你给我站住,给老大道歉!”
夜椎冷冷的笑起来,“我等着你的尾款。三天内收不到钱,我会让你连轮椅都没法坐。”
爆表握住扶手的手指关节根根发白,他很想一跃而上骑在眼前这个嚣张自负的年轻人头上狠狠的教训他一顿,若是双腿健全的时候他或许真的会这么做,但是这些年来的残疾和屈辱让他终于艰难的学会了隐忍,他知道自己眼下不是这个狂妄之徒的对手,他需要蛰伏然而蓄势而发。
“你……真的要离开我,真的就这样走?一点都不顾及我对你的照顾和眷恋?难道你忘记了,是我把你从大雨中带回来,给你干净的衣服和床铺,让你有一件屋子睡觉。”豪安还在苦苦挣扎。夜椎终于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说了声谢谢,然后阴沉着脸离去。
豪安哭倒在地上,捶胸顿足。迅狼和朔信在她身边却根本不敢上前扶起她。爆表的眼眸已经涨的通红,整个人的气息都沉郁下来,眼底闪过一丝仇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