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殖场一年四季都是旺季,因为来这里的人不受任何时间地点的限制,他们有些乘坐私人客机,有些开着自己的游轮,他们只受到世界经济大潮流的影响,泡沫经济垮台时他们蛰伏,泡沫经济膨胀时他们活跃。
几十年如一日。来这里的人们依旧需要付出高额的会员费,购买镀金或者镀银的面具,他们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们只在黑暗中观看激烈残忍的幼童角斗表演。
卡龙神秘的变出了两张面具,这不仅仅是一张面具,也是一个身份,一个会员的标志。他帮文鸢带上,然后再次叮嘱,不可以出声,必须一步不离的跟随着他。“你还有其他名字么,万一我需要叫你。”
“塔拉,叫我塔拉。”
他们走进养殖场贵宾室的时候觉得踏入了两重天,贵宾室空气清新温润干燥适宜,一点都不像身处东南亚的岛国上。文鸢讶异的看了一眼卡龙,卡龙视若无睹的颔首道,“羊毛剪多了自然还是要犒劳一下羊的。”
今日表演的是个人角斗赛,也就是一对一,直到一方杀死一方为止。文鸢贴近卡龙的耳朵道,“一定要杀死么,不能投降么?”卡龙不屑的撇了撇嘴,“养殖场的幼童是不懂得什么叫投降的,他们的头脑里没有这个概念。被打败就意味着死,死在场上还是场下,没所谓。”
文鸢全身都抖了一下,一个同样带着镀银面具穿着暗红色连体长裙的女子从她面前一闪而过,那张被面具遮盖的一丝不漏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嗜血兴奋的眼眸,她快步的走向即将被杀死的孩童那侧,带着一种疯狂的欣喜助威起来。那是一种会感染的气氛,所有的人每一个带着面具的旁观者眼眸中都闪烁着餐血饮肉的狂野,他们渴望着,渴望着台下那些不过十岁左右在他们眼里毫无抵抗能力的幼小生命的肉体被瓦解分离,他们渴望着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画面。
“我们走好不好。”她的声音中出现了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病态的恳求,因为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她就是那些无助的软弱的任人宰割的哪怕表面再强横实际却也毫无余地的牺牲品,这个世界,注定就是不公正的,弱肉强食的,成王败寇的。
卡龙握住文鸢胳臂的手勾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揽在自己胸前,他可以感受到她的温度正在一丝丝的流逝,这种感觉很清晰却也很无力,他可以让自己变得强硬而刀枪不入但很多时候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人慢慢的虚弱,病化,消失。这种无力感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就像小时候亲眼看着照顾自己的大哥哥在角斗场上被原本关在一个牢笼中的孩子杀死,他却只能站在那里,怒目而视。
逐渐的,他在痛苦的丧失中学会了选择,他只选择最强者作为自己的伙伴,譬如惊沉和夜椎,他们与他一样的强硬,甚至超越他。这样,他就不会被抛下,虽然这是一个自私的决定,但那时候他也不过几岁,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所承受的苦难早已超出了他的年龄所能负荷。
直至此刻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虚弱,那种他无法强化的虚弱,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也一点点的用力。文鸢被他的手指掐出淤青,疼痛触怒了她,她用力的掰开他的手掌,诧异恼怒的看着他。
卡龙深吸一口气,努力的笑了笑,“我们现在还不能走,比赛结束前提前离场的人会受到更加严格的盘问,我们还是随大流一起混出去的好。”
文鸢也意识到自己要求太多,歉疚的回以笑容,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借卡龙的身体挡住视线,她不想再看到如此血腥残酷的厮杀。
角斗结束,博弈也结束了,人流纷纷退场,有一些中意哪个幼童的观众在教官的带领下去了后场。文鸢和卡龙一起,混在人流里,慢慢的朝着出口去。
突然卡龙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文鸢莫名的转过头来,看到一只手攀在了卡龙的一侧颈项上,文鸢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她害怕下一刻在角斗场上的一幕就要在眼前上演,卡龙杀死了对方,或者对方杀死了卡龙。
然而,卡龙却笑了起来,真正的孩子气的顽劣的笑容。“老大,你居然也在这里——”他的话未说完就看到另一个带着镀金面具的男子抓住卡龙的手腕朝着角落处走去。卡龙没忘记一把拉住了她。
镀金面具男子褪下了面具,他长了一张清秀的脸,高挑挺拔的身材,只不过,他一只手撑着一柄黑色镀漆的手杖。文鸢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夜椎和卡龙的老大,惊沉。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手杖男子沉声问道。
“前不久。”卡龙嚣张的气焰瞬间荡然无存,乖乖的俯首帖耳道。
“你见过夜椎了?”手杖男子继续沉着一张脸逼问。
“没有。我跟他去了英国,但是找不到他的踪迹,不过我留了口信给他,如果他出现的话就一定会看到。”
手杖男子沉默了许久,放缓了口吻道,“阿卡,我知道你一直憎恨着里面,但是我告诉过你现在你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你连自己都顾不周全,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意气用事,今天是怎么了,不要告诉我就单单为了看一场比赛。”
卡龙低垂着头,没有看一眼文鸢,沉声回道,“老大,今天是我冒进了,以后不会了。”
手杖男子叹了口气,“我现在是这个场子的看顾,我可以放过你一次两次,但总有一天你会被里面的人发现,你有没有考虑过那时候我该怎么做?我答应过你们一定会照顾你们,可是我现在还靠着里面吃饭活命,我跟你和夜椎不同,你们四肢健全你们到哪里都可以活下去,而我,我到了外面,已经不再是天堂了。”
“老大!”卡龙显然被激怒了,他脖子上的经脉根根暴起,他的眼眸闪烁出愤怒的光芒,他抬起头直视着他口中的老大,但是最终依然沉默了下去。
“我对你们说过,你们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你们要习惯用成年人的视野看待这个世界,因为当你是小孩子的时候,当你还未满14岁,你可以亲手掐死一个人然后不用担心被处死,可是现在你除了要担心对方的报复,你还要担心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个世界的规则有时候是很可怕的,所以才会有许多人为了打破这个规则也不择手段不惜一切。阿卡,你是我见过最单纯的孩子,哪怕在里面的时候你依然单纯的让我和夜椎恐惧,你的单纯出自你内心的荒芜,你的豁然,你的无畏,阿卡,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卡龙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他的头垂的更低了,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他慢慢点了点头,然后戴上面具拉住呆愣的文鸢朝出口走去。手杖男子却再次出声了,“阿卡,我可以放你走,但是她不行。”
“老大?”卡龙目瞪口呆的停下来,睁圆了眼睛看向手杖男子。“你知道她是谁么,她是……”
“我知道。她是里面要的人。我对夜椎说过,他在外面待的太久了,久得已经忘记了里面的手段,久的已经开始不自量力了。”
“我不能把她留下。”卡龙斩钉截铁的说,他把文鸢护在身后,蓦然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起来,整个人爆发出一种猛虎猎食前的紧蹙。文鸢傻眼了片刻,她搞不清自己究竟该如何反应,这个拄着手杖的男子,这个夜椎和卡龙的老大,现在却要扣留她,而且口口声声是“里面”要她,难道现在除了宋家明她又无端多出了一枚敌人么。
“卡,卡龙,为什么里面要我?”
“因为已经有人向里面买了你的心脏。”回答她的是手杖男子。瞬间,文鸢的呼吸停滞了一下。是宋家明,宋家明居然动用这个可怖的养殖场的力量来觊觎她的心脏。
“不。我的心脏是我的,你们谁都没有权利拿走它,它只要还在跳,它只要还在我的体内……”
“它随时都可能不跳,它随时都可能离开你的身体。”手杖男子的话像一句句魔咒,文鸢只觉得眼皮发沉,脚步也迈不开了。
“宋文鸢?”她最后只听到卡龙叫她,她却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了。
卡龙半跪在文鸢身边,一手扶着她,一手用力的晃她的身体,但是没用的,他忘记了,惊沉手中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药物,各种各样的暗器,还有各种各样置人于死地的毒。“你必须把她留下来,否则她只有死。”
“老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卡,我说过我可以放过你一次两次三次,甚至不惜自己性命去救你,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但是我不会同样对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一个。”
卡龙的拳头猛地击向地面,他痛恨自己的无可奈何,若这个人不是惊沉,不是他的老大,他随时都可以把对方捏的粉身碎骨,但这个人是惊沉,他就不可以,他永远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惊沉为了救他,用他自己瘦弱的身体护在他的面前,他的肋骨被打断了,刺入了肺部,还有一节差点刺穿心脏,他的腿骨粉碎了,到现在他依然不肯安装义肢,那条残腿已经枯败,萎缩,从小睿智冷静天赋过人的惊沉会出现今天的狼狈,都是为了他,为了救他。
观众几乎走完了,教官开始清场,惊沉淡漠的看着他,“你该走了。”
“不要,老大,求你了——”
“他也是这么对你说的,是不是?”
卡龙猛然抬起头来,他发现惊沉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你不肯放弃她,是因为夜椎曾经求过你,让你保护她。夜椎不是一个轻易求人的人,但是我很早就看到他会有这一天,他总是把感情藏得太深,压抑的太沉,他所有的冷漠不过是一层不堪一击的鸡蛋壳而已。他知道求我没用,所以去求你,因为你还残留着那种毫无用处的情感。”
“老大,那个人是夜椎,他是我二哥夜椎。当年他为了救你,甘愿被领主收养,他那个时候只说了一句,可以救惊沉的人就是我的主人,难道你忘了么,惊沉?”
“我没有忘!”惊沉也咬了咬牙,“但是我没有求你们救我,我没有求任何人救我。你们可以看着我死,就像里面其他的孩子那样,我死了也不过就是你们死去的大哥,但是现在我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一言既出,两个人同时愣住了,彼此看着对方,眼眸中闪过惊疑不定的恐惧,那是一种,被拨开外表以后露出真相本来面目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