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招收的二百三十位弟子早已跪了下来,黄纸在不知名力量牵引下射入人群,悬在众人头上。
“姬玄月。”
“米月白。”
“杨妙真。”
“泪影。”
...
每念到一个名字,便有一张黄纸燃烧,化作一点灵光融入元神光柱中。
广场上的太极图透地而出,撑住那道元神光柱。两条阴阳鱼活了过来,摇曳身姿凌空飞舞,每一次摆动都带着巨大的元气波动。
李青莲于此时冲上云端,消失在光柱尽头。
地上每一张黄纸燃烧,阴阳鱼中便会灌注下一道光芒,将一名弟子身体冲刷。
梁风水眼底现出火焰,看见那一点灵光融入光柱后变成金黄,随着光柱冲入天际,在一个刹那之后又从天际折返,随着阴阳鱼刷出的光芒回到弟子体内。
那灵光入体之时,已变为了紫色。
当所有黄纸燃烧,每一名弟子都受到元气灌注,元神光柱开始黯淡,道道元神回归羽衣道士体内。阴阳鱼的摆动开始停息,最后随着太极图沉入地底。
为首的羽衣道士捏了个法诀,沉声道:“既已上表祖师,诸位便是我同道中人,容贫道再问一句,诸位可愿拜入终南!”
弟子们依然跪在地上,齐声答道:“弟子愿入终南!”
道士大笑一声,道:“好!”
随即他朝广场上站立着的道士们道了一句:“有新弟子在此,还请诸位师弟师侄挑选佳徒。”
众道士齐齐作揖,道:“谢掌教!”
梁风水朝那羽衣道士看过去,他头发须白,面容慈祥,与所有上了年纪的道士一般无二,竟是掌教。先前未曾行礼,倒是颇为冒失。
梁风水虽未学过道门礼仪,亦不知对方身份,先前也应当以师弟身份见礼,只是他终究未曾将自己当真正的终南道士,初次遭遇这种阵仗,做不出反应来。
异象散去,天地恢复清明,除了掌教之外的羽衣道士们走进梁风水身后的大殿换了衣服,跟其他道士一同走入广场,直奔中意的弟子。
道士们问:“可愿随我修行?”
弟子们三叩首,砸的额头见红,答道:“弟子愿随师父修行。”
这时乾道便会摸着胡子大笑,摸出一条丝巾给他冠上,而坤道则是含笑点头,随后摸出丝巾给他们冠上。
有时候会出现几个道士争抢同一个弟子的场面,让久不见人的梁风水觉得颇为有趣。
一个道士说:“此子面相与我有缘。”
别的道士就说:“此子四柱与我有缘。”
还有道士说:“此子体质与我功法有缘。”
“此子性情与我相合。”
“此子祖上与我有旧。”
这一类是争得相对温和的,道士之间还会相互作揖,面上含笑。
另一类则是吹胡子瞪眼,一人拉弟子衣袖,另一人便拉弟子肩膀,言语间火药味浓重:
“赤炎子,你要跟老道抢人?”
“佳徒天赐,有缘者收之,贫道今日若不敢与你相争,他日又如何与天命相争。”
“好好好,就让老道看看你这三十年来有什么长进,莫要还是一刀都受不住才好。”
“贫道早想再领教你那火焰刀。”
就见两道身影直冲云霄,随后天上红光蓝光相交闪烁。
有些弟子遭三方哄抢,口上分不出胜负,也都拔地而起,上天对决,不过短短半刻钟,天上就多了十余道身影。
每一个上天的道士,都是返虚期修为。
掌教并未下去挑选徒弟,亦不制止他们,摸了摸胡子,向梁风水走来。
梁风水张了记性,连忙收回视线,向他行礼问好:“见过掌教。”
老道士笑着回道:“贫道金虚子,师弟称我师兄便是。”
梁风水羞赧的笑了一下,又道了一句:“掌教师兄好。”
金虚子回了一礼:“师弟好。”
随后他转向广场,指了指天上,道:“师弟可莫要笑话,自师叔有所感应立下七星阵以来,师弟们便带着弟子去往各处山头修行了。平日里清贫修行,坐下也无弟子,有些师弟往往要十数年数十年方能再见一面。莫看他们吵得激烈甚至动起了手,终南两百年间,就数今天最为热闹,说起来,还是托了师弟的福。”
梁风水先前听宁折眉说起道士们住的偏远,已知终南清修之寂寞,但修士御剑何其快速,不曾想同门之间竟要数十年方能见一次。
托我的福又是什么?
梁风水摇了摇头,震惊道:“独处静地数十年才见一次...太清苦了,换我来定然做不到。”顿了顿,他又问:“掌教师兄说托我的福,那又是什么?”
金虚子并不答他,反而笑问道:“清苦么...师弟觉得终南如此清修有何不妥?”
梁风水出口便道:“一个人这么修行下去有什么意义?”
金虚子看着他,意味深长的道了句:“道以无心度有情,一切方便是修真。师弟今日喜人间繁华欢乐,他日未必不会乐的清静。”
梁风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这一月在观里独居,只有烟斗为伴,虽已渐渐习惯,但心神却越来越难以清静,若要我清修,怕十年都不会有结果。”
金虚子大笑一声,指着广场上那些至今无人问询的弟子,问道:“师弟觉得这些弟子与其它弟子有何区别?”
梁风水闻言看去,有些人脸上一片冷傲,有些人神情安详,有些人已稍显焦虑,还有些人羡慕的看着被争抢的弟子。
他迟疑道:“是资质差么?”
金虚子不答,又问道:“师弟觉得场上所有弟子,将来成就最高的会是哪些?”
梁风水又往场上看去,思量了一会儿,答道:“是一开始被最多人抢的吧。”
金虚子摸了摸胡须,一挥袖袍,拉着梁风水就在大殿门口坐了下来。
梁风水正诧异堂堂一门掌教竟在地上坐,就见金虚子搓了搓膝盖,从袖袍里摸出两个果子,递了一个给梁风水,自己啃上了另一个,怀念道:“初来终南时贫道八岁,是两百四十年前,当时那批弟子共有一百三十六位,李师叔也在其中。当时的情况没有这么激烈,但也有十二位弟子始终没能被挑选,贫道与李师叔俱在其中。”
梁风水心头一震。
金虚子继续道:“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当中才有人被选走,可也始终没有轮到贫道。贫道当时很慌啊,害怕自己资质太差无人看得上眼,甚至连留下来打杂都不行。等到第十个人被挑走,场上就剩下贫道与李师叔,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在讲到自己哭了出来时,脸上甚是安详:“后来一个羽衣看中了贫道,问贫道可愿在他门下修行,贫道当时就磕了九个头,眉间一片殷虹,不停的说弟子愿意。他微笑着将替贫道把脸摸净,又替贫道冠巾,将贫道拉起来,说了三声好。”
“贫道后来才知道,那道人便是终南掌教,而贫道便是掌教关门弟子。”
梁风水这时插话道:“最后一个便是我师父?终南选弟子,都是将最好的留到最后么?”
金虚子看向他,语气不变道:“选完弟子后,师父们都会当即将弟子带回自己的观内,当贫道起身后,场上便只剩下了李师叔。他那时候六岁,是同批中最小的弟子,心智确是最坚韧的一个。广场人去楼空,始终无人问询他,他脸上却不显焦躁,只是很安静。贫道在为自己欢喜的同时,也在为他担忧。”
梁风水不语,但听老道士继续道:“掌门大殿便是身后这座,是以贫道能一直看着李师叔。傍晚时我出了殿来,见他仍然跪在那里,神色不见丝毫变化,贫道便去问他,你不怕么?他答道,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
“贫道当时就说啊,万一没人收你怎么办?他只是看着贫道,淡然道了句,一定会有人收他,而且还是最厉害的人。贫道不知怎说他,便跑去求师父收他,师父只是笑着摆手。”
“第二天天明之时,他仍跪在那里,摇摇欲坠,只得眼神还清明,贫道又去劝他,说,要不你起来歇会儿?他说了一句贫道至今想起,都觉豪气顿生的话。”
梁风水不知道李青莲还有这般遭遇,才六岁,竟然能跪一整天。心中回忆着道士的面容,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李青莲,是注定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人,他们不收我,是不敢收!他脸上安安静静的,即便说出这般霸气的话,也不曾有过半分变化。”
即便已知道李青莲的厉害,梁风水却仍忍不住心头巨震,大话谁都说过,可是又有谁最后真的成了天下第一。
他当时才六岁啊!
金虚子说到这里笑了笑,不再说李青莲最后被何人收为了弟子,只是看着广场,缓缓道:“能上表的弟子,资质都是不差的,但终南重传承,更重孝道。被哄抢的弟子并非资质特别出色,相反是资质最差的一批,只是他们孝顺,能让师父颐养天年。终南山上的道士们啊,大部分并不关心弟子资质有多好,只在意弟子品性是否良善。”
“留下来的弟子反而是资质更好的一批,自觉修行不够的人便会放弃,让修为更精深的人去挑选传人,让他们身上的潜能得到最大的发挥。”
“孝顺的弟子占着大师兄的名分,即便日后修行被拉开,一声令下,师弟们还是得乖乖的听话。”
梁风水默然不语,这与他想象中实力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根本不同,这何止不科学,简直不修真!
金虚子又指了指一些神色安详的道士,道:“终南除各支脉大弟子外,其余弟子随时都能下山闯荡。待金丹一成,便是不愿下山,也得下山,若是做不成师父吩咐的事情,甚至不得回山。我观师弟已筑穴窍七十余座,只需与李师叔学一些法术,随时便能下山闯荡,并无需始终待在山上清修。”
梁风水对修为被看穿已有预料,并不吃惊,他道了句:“谢掌教师兄指点。”便朝天上望去,只是却瞧不见李青莲踪影。
他心下道原来筑基就能学法下山了,自己却傻傻的只知道打坐,等道士回来,非缠着他学法不可。
天上一些人已分出了胜负落了下来。
胜者洋洋得意的给弟子冠巾,败者恼怒的拉起另外的弟子,冠巾之后便带着他飞走了。
有些道士会挑选两名或者三名弟子,有些道士则只挑选一位。一旦选定之后,皆是心满意足的离去。
不多时,场上便空旷起来,跪着的弟子还有二十余人。
金虚子站起身来,往场上走去,对梁风水笑道:“贫道先失陪了。当年自己跪了许久,可不能让自己的徒弟也跪那么久了。”
梁风水闻言也是一乐:“掌教师兄自去便是,我再坐会儿。”
金虚子口中念道:“无上天尊。”走入了广场。
梁风水见地面干净,便枕着手躺了下来。
谁谁收了徒他此刻都已不再关心了,只想着无论是花谷弟子还是终南弟子,能拜入这样的宗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