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的闺房。
烛台上的蜡烛扑扑地掉落了烛泪。
苜叶草庄园的女主人,安娜小姐坐在桌前,又一次诵读温斯特写给她的诗。
“……
就像溪流祈求雨水,
砂砾渴望沙漏,
我同样恳求你,
允许我一路相伴。”安娜把信捂在胸口,闭着眼睛,露出甜笑,似乎信上的温暖已经传递到心底。过了好一会,她才从美妙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仔细地将信折叠好,小心地放进一个木盒里。她又拿起桌上的布娃娃,这是父亲亲手给她缝制的布娃娃,简单丑陋,但你可以想见一个被生活所困的男人为了心爱的女儿在昏黑的灯下笨手笨脚缝制布娃娃的情景,不时被针扎破了手指,他用嘴吸吮手指上的鲜血,一边慈爱地看着睡梦中的女儿,为了让女儿醒来看见属于自己的布娃娃,他连夜赶工。
安娜将脸贴到破旧的布娃娃身上,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慈祥和温暖。父亲曾经担忧过没有骑士守护她,现在她似乎找到了。她十指相扣对着烛光祈祷:“父亲,我知道你在天国注视着我,请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像你一样的坚强、勇敢,我并不是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个人……”忽然她身子一摇,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连忙用手扶着额头,但一股更深的眩晕袭来,她从椅子上摔倒。
摔倒的声音引来了门外侍立的女仆,女仆连忙去告知彭飞,因为在小姐身边服侍时间长,她知道小姐和温斯特的关系,虽然以前小姐比较讨厌对方,但最近态度明显改变了,所以女仆认为温斯特也算是庄园的半个主人。
安娜安静地躺在床上,两目紧闭,双手放在胸前,仿佛是熟睡一样。彭飞替她把脉,看了看脉象,时粗时细,强弱不一,又捏开她的牙关,看看舌头,舌尖发青,这是明显的中毒之症啊。奇怪,怎么会中毒呢?这时女仆正蹲在地上,捡起安娜失手掉落的布娃娃,彭飞心中一动,“你拿的是什么?”
女仆一边替布娃娃清理灰尘,一边说:“这是小姐心爱的布娃娃。”彭飞也从温斯特的记忆里得知了这个对安娜意义非凡的布娃娃。
“拿来给我看看。”彭飞接过女仆交来的布娃娃,仔细端详,最后从娃娃的脱线破口里找出一个干瘪灰黑的物体,一个苦胆大小。彭飞虽然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但也猜出是导致安娜中毒的源头。有人把这样东西放进安娜朝夕相伴的布娃娃体内,让她不知不觉就中毒了。
“原来这就是艾金森所说的礼物。”彭飞恍然大悟,将事情想了个七七八八。
艾金森恼恨彭飞打搅了他的隐居生活,不得不另觅藏身之所,为此舍弃苦心经营的密室,他明显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家伙,自然不会放过破坏他好事的人。尽管没有亲手要彭飞的命,但他却想出了一条更歹毒的计谋。
他知道温斯特苦恋安娜的事,据此认为让其痛不欲生的办法就是夺走安娜的性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爱人死去,简直会比杀了他更难受。
彭飞心里大骂艾金森阴毒,不过他不认为这个毒无法可解,牧师正好在庄园里。被牧师治愈以后,他对牧师的治疗能力大感敬佩,于是让女仆去请。
他心中焦急,也没有细想自己的失礼之处,对方可是货真价实的二星阶位牧师,地位尊贵,一般的小贵族都巴结不上,而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士学徒,他下意识里还是昔日十二家镖局总镖头的做派,在没有控制的情况下便表现出来了。
守卫在牧师房间门外的兰帕德骑士听说安娜小姐中毒,也没为难女仆,由他代为通知牧师。
“……面对邪恶,我等上下一心,让神的光辉净化被污染的土地,沐浴在神的仁慈恩宠之下……”安图克正绞尽脑汁地撰写一份提交给教会的事件报告,在这份报告里要如何恰到好处地突出自己的目光如炬、果断从容,又不能居功自傲,要显得谦逊得体,每一句都要仔细斟酌,防止被对头抓到话柄,否则自己的功劳说不得会大打折扣。想到这里,头疼的牧师诅咒教会里那帮善于搬弄是非、争权夺利的政客。
这时骑士敲门,进来禀告了这件事。
“荒谬。”安图克皱起眉头,这个剑士学徒竟如此无礼,以为我是什么任人传唤的乡下游医吗。不过他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鹅毛笔,沉吟片刻:“嗯,我知道了。”
安图克虽然不悦,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是来了,他一眼认出彭飞出示给他看的东西,“这是梦魇蜘蛛的毒囊啊。”
“中了这种毒素的人,会陷入一个梦境里,流连忘返,永世长眠。”
“外力无法叫醒一个不愿醒的人,在梦境里,她能满足心里所有的愿望,但随之她的身体机能退化,肌肉萎缩,最终难逃一死。”
彭飞抬眼一看,发现安娜脸上浮现出一丝甜笑,她是不是已经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
“如果我给她施疗的话,反而会加重她的病情。”他见彭飞一脸的不解,解释说:“治疗术能加强人的气血运动,但对于毒素来说,却无疑是一剂补剂,使病情恶化。”
彭飞点点头,认可他的说法,就如同中了蛇毒,要禁止行走跑动,防止气血激烈运动,加速巨毒攻心。
牧师遗憾地表示无能为力,并借此向彭飞辞行,告知明天一早出发返回位于格伦城的教区。送走了牧师,彭飞回忆起前世江湖中遇到的一桩事,他在河间府遇到一个老前辈,两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老人说起他的往事,年轻时曾经中过千蛛万毒手,后来得到高人指点,用蛇胆治好了。千蛛万毒手何等厉害,毒性何等霸道,也能治好,估计这梦魇蜘蛛的毒也不在话下,所谓天生一物降一物,蛇胆能克制蛛毒也是合符情理的。但到底用哪种蛇的蛇胆却又是个问题了,但转念一想大不了多取几种蛇胆备用,总归有合适的。
安娜所中的毒是慢性毒素,并不会很快致命,因为艾金森想让彭飞遭受的煎熬和痛苦持久一些,大概没有什么比心爱的人在眼前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更痛苦了。艾金森挚爱的妻子便是这样死去的,所以他最能体会这种痛苦。艾金森的险恶用心反而留给彭飞一定的时间,他打算往山谷镇走一趟,去西尔塞森林里碰碰运气。
主意打定,彭飞对安娜的女仆交代事情,让她注意一些护理病人的问题,比如平常可以喂病人一些鸡汤,遇到呕吐的情况怎么处理等等,自己这一去少则三五天,多则小半个月,在此期间庄园一切照旧,如果有不能决断的事,等他回来处理。
彭飞回房间打点行装的时候,女盗贼又从窗外溜了进来,“你要去西尔塞森林?”
彭飞背对着她收拾行李,“嗯。”
“你是不是忘记了,距离佣兵行会的年审时间已经没多久了,如果你一去半个月,狮王佣兵团将不复存在,这可是你父亲的心血!”
“那又怎么样,这总不会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
“你,你是不是喜欢安娜小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理解你的行为。”
彭飞回过身来,直视着她,目光坦荡正直:“即使她是一个路人,我也是要救的。”侠肝义胆,锄强扶弱,这就是侠客的信条。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侠义二字慷慨赴死,轻生死,重然诺,救人之难,不避生死!
朱莉安心里大震,怔怔地看着彭飞,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她并不认为彭飞在说谎。
在这个时代,美德成为被嘲笑的对象,人们热衷于财富名利,拥有美德的人物似乎只记载在史书里。女盗贼感到心灵一阵阵悸动,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虚弱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她再一次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
她难以忘记老师在阴暗的斗室里严厉的告诫,目光冰冷无情:“一个盗贼固然要懂得隐藏身形,但真正要隐藏的是自己的心!”
“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
“老师,我做不到……”她默默地想,掏出两枚金币,放在桌上,“佣金在这里,我没用。”
彭飞没再理会女盗贼,她总会想明白的,也会做出自己的抉择。
可一个选择是对是错,在没有看见结果前,又怎知道是否正确,有无数的干扰和诱惑影响人的判断。有的路一开始就走错,等碰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回头,有的路却是绝路,无法回头。绝的可能是人命,也可能是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