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人以现在流行的问话方式问我:“会说中文吗?”我会答曰:“我只会说汉语,不会说中文,但我会写中文,并且自以为写的还行!”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媒体上记者总这样问人:“会说英文吗?”我们的媒体正领着头地不规范使用汉语言,是从业的人员素质日渐低迷?抑或是一种莫名的时髦?我个人愚意认为,文者字也,是书写表意的符号,没法儿用嘴说。能用嘴说并且听见的那叫语言,是话。言、语,在古汉语里,“言”是指自动地跟人说话,“语”则是指回答别人的问话,或是和人谈论一件事情。两者区别很清楚,但都是用嘴说,用笔写的那叫字,是可以称为文的!
中文的美好,如同品酒,你得慢慢地、慢慢地去细品。有舌头未必就能品出酒的甘醇。那些古书、古文,等你会品了,会悟了,也就有了年纪。年龄和阅历也是学力啊!孔子晚年才得到《易》,他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他读的非常认真并且入神,以至“韦编三绝”。那时的书,是些竹片、骨片,用牛筋或绳子串起来,来回翻弄的多了,牛筋或绳子就断了,再用新牛筋或绳子串起来,如是者三,叫“韦编三绝”。孔子后来又叫弟子们都习读《易》,至西汉以后,《易》成为儒家必读书。“四书五经”的第一位就是《易经》,而不是《诗经》。
中文的美好在于一字多义,例如《易经》的易字,郑玄在《易论》中说:“易一名而含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一字多义,取何义,完全在于语境的需要和你的理解,个中滋味,如美酒流过舌尖,妙不可言哪!又如《论语》的“论”字,皇侃在《论语义疏》自序中说:“舍字制音,呼之为‘伦’。……一云:‘伦’者次也,言此书事义相生,首末相次也;二云:‘伦’者理也,言此书之中蕴含万理也;三云:‘伦’者纶也,言此书经纶今古也;四云:‘伦’者轮也,言此书义旨周备,圆转无穷,如车之轮也。”但我在《管锥编》中读到钱锺书先生的一段话,遂不敢妄自尊大,鄙薄别国语言文字,如英语英文、俄语俄文、日语日文,等等,虽然常见有人卖弄外语,如水中之鱼吐泡,成串地脱口而出,但我在心中却是极为贱看、下看、小看那些语言的,视其为鸟语,鸟人鸟语而已。古典小说《水浒》中的粗口就是这么说的,有人训诂,说宋朝人之骂人粗口“鸟人”者,乃“人”之雅化,至少施耐庵在《水浒》中是雅化了。所以,鸟人并非飞翔之鸟,鸟是鸟,人是人,如何能绞扯成“鸟人”?
钱锺书先生的话是:“黑格尔尝鄙薄吾国语文,以为不宜思辨;又自夸德语能冥契道妙,举‘奥伏赫变’为例,以相反两意融会于一字,拉丁文中亦无意蕴深富尔许者。其不知汉语,不必责也;无知而掉以轻心,发为高论,又老师巨子之常态惯技,无足怪也;然而遂使东西海之名理同者如南北海之马牛风,则不得不为承学之士惜之。”
尊人乃是爱己,我真的很爱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