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天色将晚,这一路只出汗不进水,此时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在深山里穿梭,真想一屁股坐下,撩担子不干了!
事实证明,只要你敢往前走,就算是绝人之路,也会给个地歇歇脚。
拖动越来越不停使唤的腿,跟金鱼君后面走了好半天,碰巧遇到一个山洞,用树枝戳戳捣捣,确定无人无兽后,两人钻进去,便瘫坐到地上。
“我去做个记号,唐俊在客栈找不到我们,指不定会寻到这里来。”金鱼君将气喘顺当了,摸着树枝要站起来。我赶忙跑到洞口,伸开双臂。
“你要是怕那些人寻不到我们,就尽管留记号好了!”
“也对!那记号的确不好,要换个!”吃亏后终于长一智的人,用手扶额,开始思考。
“我来画个!”‘白三’太明显,可是画条金鱼,红蕖会懂啊!再说这在江湖上还没有雷同的,老娘独此一家。我这刚寻思完,转身向洞外走,却蓦然僵了身体。
只因,一柄雪亮的剑,一张熟悉的脸。
“慢……慢点!割到会疼!”用手指指了指剑,对绿池慎重地示意,何况这肉身只有不死不伤才值钱啊!
“那请公主不要妄动!”都这架势了,我就是想动也不敢乱动啊!咽了咽口水,只得跟着剑往洞里退,连扭头的动作都不敢。
“放开她!”身后是金鱼君焦急的声音,我不禁握了握拳,哥哥啊!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这么大声,吓到人家姑娘家,手一抖,如何是好!
“三皇子,放下剑!”还好绿池没抖,可是那冷冰冰的眼神,让我呼吸开始不顺。
“放开她!”哥哥啊!求你别激动!
绿池没有说话,只是将剑贴上我的脖子,好凉!我吓得闭上眼睛。
身后传来咣当一声,一阵风带过我的耳边,然后是一声击物和撞击声,再然后是一声闷哼。睁开眼,绿池已经不在面前,忙转过身去,却看到金鱼君倒在地上,正在擦嘴角的血。
“不要!”看到绿池走向那倒地的人,我吓得尖叫。
黄天在上,老娘这些年都是平声淡语,这一天的几回尖叫已经让丹田不保,喊完这一声,差点接不上气。
而绿池没有举剑,只是伸手在金鱼君身上点了两下,我不由的吐了一口长气,跌坐在地上,随即又突然想爬起,却使不上力。
“点穴?”
亲娘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据说是分不能动的,不能说话的,还有昏迷的。这下我肯定要急了,“白大侠?白金鱼?”
连唤了两声,金鱼君都只是眨眨眼睛,脸憋得通红,怎么也冒不出一个声音。
“绿池,你是我的婢女!”不得已,我只能抬头望向一直以来,我都不太喜欢看到的人。
“公主,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人!”
“我知道!”看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我掩饰不住恨意,笑了起来。“上次唐俊遇到的黑衣人就是你吧?太子让你跟来,不会只是陪嫁!”
“是的!”一如既往的不会多言。
“太子要你杀了我们?”虽然不算亲热,但总归是亲近的人,这亏果然是不愿吃的!
“我只奉命来拿三皇子的命!”
“外面那些人不是太子的?”
“泽西二皇子!”
“很好!我也算不忠不孝的,这命拿去吧!”
“公主!太子没要杀你……”
“他杀了四姐!”
我厉声打断绿池,握起双拳,才忍住那冲到脑袋的热意,但是气却喘得更厉害了,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带了疼痛。
“四公主不能嫁过来,不然……”
“不然他太子的位子就不保了!现在改成谁了?”
“九公主。”很好!我咬着牙笑了起来,小九庄若茵,我们同父异母的妹妹,其实也是我的表妹,娘亲的亲妹妹的女儿,这层关系是亲的,他太子果然放心了,可是小九才十五岁!
“算起来,我已经没有任何作用,把我们一起杀了吧!”
“不能!二皇子说还愿娶你!”
“娶我?做什么?做皇后?”
一个志在千秋的皇帝,并不能容忍一个不光彩的皇后,但是后宫却能关住一个骑过墙的妃子、废妾、罪人。我连皇后都不要做了,又怎么稀罕一个妃子的玉牌,更不愿去当一辈子的疯子!
“太子说了,错不在您,是东乾的三皇子劫走了您,杀了他,就可以给二皇子一个交代!”
看着绿池不痛不痒地说完,执剑慢慢地逼近金鱼君,我不免慌了起来,姐姐啊!不要,求求你好说不成吗?!抖着手要撑地站起来,却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金鱼君扔在地上的剑,脑袋的热意又涌了上来,从骨子里冒出一股力气,我爬了起来,双手握剑,刺向绿池的后背。
一瞬间,耳朵嗡嗡作响,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看着手中还剩下的一截剑身,我全身都抖了起来,松开手,后退两步。
“公主……”
绿池转过来,一直没有表情的脸,此时终于有了痛苦的裂痕。剑从肚子穿了过来,此时鲜血顺着剑尖往下淌,绿池捂住肚子靠到洞壁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可知道,很早以前我就想杀了你?”原来杀人也会心痛,你是不是也这么痛过?我难过的笑了起来。
“公主……”鲜血从嘴巴冒了出来,绿池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我什么都看到了!绿荷是被你点了穴推进池塘的,我亲眼看到她连挣扎都不能就沉了下去,又浮了上来,好多好多的水泡,咕咕地响,在我耳边响了好多年!我的绿荷就这样没了,你说!我该不该杀你!你说!”
我又想起那年肚子绞痛的感觉,疼到周身寒冷,半夜还无法入睡,去寻绿荷,不想却听到一切都是太子的计谋,为了陷害涵妃,阻止父皇改立太子,赔的是我的绿荷的命!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目睹了一切,不能喊,不能叫,不然是不是已经和绿荷做了伴?做了伴也好,绿荷手暖,不会叫我冷了这么多年。
而结果是我装作一无所知好好地活到现在,我恨失去,更怕死亡!
“公主!如……如果……死的是……我,现在站……站在这里的……就是……绿荷……”
“不会!绿荷不会这么做!”如果是绿荷,我能下得了手吗?绿荷下得了手吗?我不喜欢想这样的难题。
“公主……您选过……生……和死……吗?”
“生和死?”一瞬的茫然袭上心头,但是看到鲜血从绿池的指缝间冒了出来,我终是清明,“我会选!绿荷也会,绿荷不会像你们一样无情无义!”
“小荷……选了死……所以……很幸运……”
“水芷是绿荷的妹妹对不对?又是为了太子的谋划,让水芷送死!也对,亲骨肉都下得了手,别人的命又算什么?!”一股悲凉窜上心尖,我已经无力去斥责。
“太……太子……从来……没有要……要杀您,现在……也……不会……”
“我也不会让他杀死的!”看着绿池满身的血,脸色已然苍白,突然心里又是一阵绞痛,松开双拳,跌坐在地上。“我要长命百岁,而你快死了!”
“死……?当初……死……的是……我,就……就好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我以为她只是在思考要与我说什么,或是会流下痛苦的眼泪,可是那双从来就冷漠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直到垂下染血的双手。
周围安静了下来,连鸟儿都只是远远地叫唤两声。等手脚有了力气,我才走过去,理了理她的头发和衣襟,擦干净那张脸。做这一切的时候,脑中翻滚的全是她安静不言的样子。
原来,人活着,恨不休,人死了,一切成空,也许当初更恨的,只是自己!
将金鱼君扶起来,靠到石壁上,擦去嘴角的血,理了理发髻。那双好看的眼睛除了焦急也做不出其他的表达,眨巴眨巴地对我望着,突然就觉得安心,让恨的过去,怯弱也罢,自私也罢,活一遭为算!
于是,长长地换一口气,对那眨巴的眼睛笑了笑,忍忍吧!爱莫能助也!
突然外面飞过一群鸟儿,叫唤得很惊恐,我走到洞口,昏黄的光线里,看不到下方的动静,但是约莫能听到树枝的哗哗声,将洞口被踏倒的杂草往上扶了扶,还是回到了安静的那人身边。
“其实,我很怕死!”我笑了笑,伸手摸上那已经划伤的脸庞。
“我说过世界上只有一个我,丢了就再也没有了!”手指抚过那颤抖的嘴唇,平日总要与我辩,总要与我争,今日多想再听你唤我一声名字。
“世上只有一个阿姝,所以不能忘了我!”闭上眼睛,做了一件想了很久很久、很多很多次的事情,吻上那对嘴唇,轻轻吮了吮,然后用舌尖舐了一下,没让我失望,很香,很美好!
就这样贴了一会,想把对方的唇形印下来,可是眼泪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于是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抖了好一会的肩膀,才轻轻拿起那双搂过我无数次的手,环到腰间,如果老去只要一个瞬间,这一个拥抱就满足了我的一世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