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脸上出现了刚刚喝过一杯苦药似的表情。他忍不住看了丁兆惠一眼,这莫非就是他多年来认定是知心知己的朋友吗?丁兆惠深深地埋下头去了。
白玉堂抱歉地对赵祯一笑:“也许我实在不该讲这些,还请圣上恕罪。”
赵祯脸色微微发红,他似乎大度地摆手道:“你讲便是了。”
白玉堂淡淡一笑:“我的四个谜底讲完了。你们相信哪一个呢?”
众人一片沉默,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背后竟有如此复杂的因果。他们用一种服气的目光看着白玉堂。包拯有些担心地看看赵祯,赵祯一言不发。赵爵叹了口气:“白玉堂,你的确很聪明。”赵祯也笑了:“白玉堂果然很聪明。”
赵爵叹道:“但岂不知聪明便有聪明的坏处,古人云:察见渊鱼者不详,智料隐匿者有殃。如果你把事情看得透彻,就不该说出来,宁可装得糊涂一点才好。否则,你就要倒霉了啊。”
白玉堂点头:“你说得很对。但是我还是要说出真相才好,我不能让众人都一直蒙在鼓里。”
赵爵淡淡地说:“或者你有你的道理。”白玉堂笑了:“但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你如何起用花蝶这样的恶贼?”
赵爵哈哈一笑:“白玉堂啊,在你看来,花蝶是恶贼,在我看来,他只要听话就是臣子。花蝶也是武林高手,在我看来与你一样,只是武功有所不同罢了。”
白玉堂点了一下头:“不错,小人有小人的用处。但用人必须首先是君子,否则你们就要狼狈为奸。尾巴总是藏不住的。如果你不起用花蝶这样的人,我还不会这么快就识破你的事情,你杀掉苗三爷和苗红儿,嫁祸于花蝶,是想把我引向花蝶。但是我还是识破了。因为花蝶绝不会留下活口,你留下红儿一口气,让她说出花蝶的名字,有些欲盖弥彰了。再则花蝶始终在襄阳府,你让他偷去相印,是想以此置包大人于死地。但是谁能从我身上解下那相印走呢?只能是花蝶,但是,你忘了,他一出现,我必然要把事情与你联系起来。我要感谢你为我准备的那一场歌舞,真是美妙极了。只是我当时心情太坏了。你派去的花无缺把戏演得稍稍过了一些,不得不引起我的疑心。你派花蝶几个轻功极高的人与我交手,企图用假相印调换真相印,就是想置包大人于死地,至少要免去包大人的职务。但是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事先已经把相印掉了包,我身上那个相印实在是假的。真相印我当天夜里就已经交给了苗三爷的朋友刘店主,刘店主也许就在当夜送回了开封府。我与包大人无有仇恨,我不想让他为此事被人捉住把柄。”
赵爵点点头,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透,会遇到白玉堂这样一个对手,他苦笑了一下:“白玉堂,你是聪明过人啊。我实在应该在那山洞里杀了你。我太轻视你了。你的确很聪明。”
白玉堂摇头:“你实在太自信了,你真应该在山洞里杀掉我。但是如果你杀了我,展昭欧阳春他们就会怀疑到你,自然就要告诉包大人。所以,你投鼠忌器,你出洞之后,还是指点他们救了我。你很聪明,而且过人。只是,无论多么周密的阴谋,也会有破绽,世界上本没有天衣无缝的谋略,只不过人们不习惯用心去想便是了。”
赵爵道:“好,你说得很好,你还要怎么样呢?”白玉堂叹道:“但我始终认为你不该杀苗三爷和苗红儿还有白叶,他们都是无辜的好人。如此你我便不共戴天了。”
赵爵道:“你果真为苗氏父女和一个仆人便要与我为敌到底吗?”
白玉堂点头:“不错,杀人偿命,自古而然。苗三爷是我多年的朋友,红儿是一个纯情无辜的少女,而且被你们杀害的白叶还是我的仆人。我主仆二人多年,已经是挚友了。我今天要杀你,一命抵三命,已经很是便宜你了。”白玉堂不再说,他的泪水已经蒙住了眼睛,他又想起了与白叶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日子,真是再也不会有了。他心头涌起一阵难堪的寂寞。赵爵冷笑一声:“你杀得了我吗?”
白玉堂正色道:“我今天可以与你做最后一赌。这一赌我当然是蠃定了。”
赵爵面露凶狠之色:“白玉堂,你今天怕是要输定了。”
赵祯突然喝道:“赵爵,你莫要再做蠢事。”
赵爵苦笑道:“皇上,我今日并非要与旁人过不去。我今天只是要与白玉堂清算。你也看到了,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我二人现在已经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了。”
包拯忙上前在赵祯面前跪倒:“皇上,今日之事,切不可再动杀机。”
赵祯沉吟了良久,他看看赵爵和白玉堂,叹道:“生死有命,你二人既然已经结下如此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今日就寻一个结果吧。”他看看众人,“其余诸位,下边的血腥场面,不看也罢,随我下楼去吧。”
包拯慌忙再奏:“圣上……”
赵祯摆摆手:“包卿,你不必再说了,下楼去吧。”说罢,就下楼去了。赵祯的步子很是涩重。
众人只得跟随赵祯下楼。楼梯发出闷闷的声响。展昭、欧阳春、卢方、蒋平、公孙策等人走在最后,他们用无奈的目光看着白玉堂,目光中透出爱莫能助的悲凉。这也许是最后一望了。有人已经落下泪来。他们已经知道了马上就要开始的这一场血战的结果。
欧阳春长叹一声,拉住白玉堂的手,重重一握:“玉堂,你多加小心啊。”
白玉堂淡淡一笑。
众人全都下楼去了。楼上只剩下了赵爵和白玉堂。空荡的二楼上弥散着一种悲壮的气息。
赵爵仰天笑了,他的笑容温和而亲切。他已经慢慢抽出了剑,剑光在夕阳中泛着冷色。赵爵有些惋惜地说:“好一个光明灿烂的白玉堂啊,只是你忘记了,灿烂至极,极则必衰啊。你认定你是我的对手吗?你错了,天下除去济南王,又有谁是我的对手呢?”赵爵再次大笑起来,他的笑声震得楼上轰轰作响。
白玉堂静静地看着赵爵,他当然知道自己决非赵爵的对手,而且自己现在身负重伤,即使一个无名之辈也可以把他打倒。但是,他想到事情决不会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于是,他也笑了。赵爵向他大步走来之时,赵爵手中的剑向他刺来之时,白玉堂感觉到三楼的地板突然崩塌了,他看到了一道青色的光。那光是淡青色的。
赵爵的剑已经刺到了白玉堂的胸膛,白玉堂突然感觉到一阵刺入骨髓般的疼痛。他还是看到了那淡青色的光芒从三楼降下来了,他感觉最后的生命体验是西天那轮无力的太阳被那淡青色的光逼迫得更加软弱了。他在神志丧失之前,听到了有人哀叫,他听清了那是赵爵的哀叫。他还听到了楼下有人惊呼着什么。白玉堂最后笑了。他懂得那道淡青色的寒光是谁。他最后一个念头是,他跟赵爵的最后一赌,他赢定了。
(尾声)
残秋悄然褪尽,初冬就蛮横地来了,北风横扫,天阴得很重,一派雪象。
颜查散,不,现在可以称他是济南王了。世上本没有颜査散,只有济南王赵勋。赵勋只不过是用了一个颜查散的名字。雨墨当然也不叫雨墨,而是叫另外一个名字(我将在下一个故事写到这个曾经化名雨墨的人)。写到这里,请读者原谅谈歌跟你们捉了一个迷藏。
济南王一行十余人来到了陷空岛时,雪开始零星地落下。早有庄人报了,卢方远远地迎出来。济南王向卢方拱拱手,也不说话,济南王就去了湖边。那里有一座刚刚堆起的新坟,上边写着:白玉堂之墓。
济南王向随从招手,随手就拿出许多火纸燃起来,片片雪花落在火光中,受了惊一般,倏地就不见了,似躲避着什么。祭过了,济南王就随卢方进了庄子。进了卢方家,家人早已经准备了酒菜。
济南王摆摆手,卢方会意,就让家人撤去酒菜,端茶上来。济南王饮了一杯茶,二人呆呆地无话,济南王就起身告辞。卢方也不留,送济南王到湖边上船。
卢方站在湖边却惊了。他看到那座坟已经被济南王带来的十几个随从掘开,那口棺木也已经被打开。里边空空如也。
卢方脸色窘得发红。
济南王笑了,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当然知道他没有死。”卢方点点头:“可他却是不在了。”济南王皱眉问:“你能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吗?”卢方摇头:“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茫茫江湖。”济南王脸上有些凄然:“他为什么这样悄然而别呢?”卢方默默无言。
济南王微微叹了口气,上船走了。船远远地离了陷空岛。卢方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浅浅的微笑。他当然知道白玉堂现在在哪里。
卢方转身向庄里走去。片片雪花落下来了,越落越急,接着,一场白玉般的堂堂大雪就飘向了陷空岛。真是一场辉煌的大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