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两个仆人的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两个仆人和那个小丑突然放开白玉堂,同时窜了出去。三个显然都是一流的高手,白玉堂暗暗叹了一口气,就算来人是展昭之类的人物,也挡不住这三个人的联手攻击。就听到三声惨叫。
白玉堂呆住了。两个仆人和那个小丑倒下了。来人捡起小丑丢在地上的灯火,缓步向白玉堂走来。这是一个黑衣人,戴着面罩。他走到白玉堂身旁停住,沙沙的声音像被石子打磨过一般:“你怎么会落在他们的手里。”白玉堂笑了:“我猜你跟他们是一伙的。”黑衣人怔了一下,也笑了:“你很聪明,真是很聪明。”白玉堂问道:“你们既然是一伙的,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杀了我呢?”
黑衣人摇摇头:“不行,他们没有资格杀你。”白玉堂点头:“你只是在事成之后,把他们赶尽杀绝,从而你的秘密便没有人知道了。”
黑衣人笑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白玉堂道:“你现在也想亲手杀了我。”黑衣人笑了:“你错了,我不会杀你。你呆在这里已经与死人无异。”
一阵绝望涌上心头。白玉堂知道,自己一定会困死在这里的。没有人会找到这里的,即使找到,白玉堂也已经不在了,只有死人,而死人则谁也不是了。
黑衣人突然笑道:“你不想问我是谁吗?”白玉堂摇摇头:“你若想讲,我何必问,你若不想讲,我又何必问。”
黑衣人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很好奇的。”白玉堂道:“我已经死到临头,天下便无好奇之事。”黑衣人笑道:“你若想知道,我当然可以告诉你。”白玉堂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黑衣人问:“你笑什么?”
白玉堂点头道:“我当然已经知道了谁是幕后,我当然也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黑衣人点点头:“或者你已经知道,但这一切都已经没有用了。”
白玉堂笑道:“也许是这样。”黑衣人转身走了。
白玉堂还是一动不能动。那两个仆人点穴手法太重了。这里已经是坟墓,白玉堂现在反而安静下来。白玉堂想起了很多人,他现在想得最多的是颜查散。颜査散现在如何了呢?即使自己现在死了,只要颜查散到了那里,那襄阳王是一定走不脱的。
突然,洞口一片嘈杂。白玉堂还不及多想,见一片火光照亮了山洞。白玉堂看到了展昭、欧阳春、卢方几个人。
白玉堂却没有笑,他现在一点高兴的心情也没有了。他已经后悔自己刚刚进襄阳府实在是一件蠢事了。丁兆兰怎么还会活着呢?
欧阳春走过来,解开了白玉堂的穴道:“玉堂弟,你如何在这里,若不是钟涛先生指点,我们几乎找不到的了。”展昭笑道:“玉堂果然命大。”
卢方喜道:“老五,圣上已经下令赦免襄阳王了。这一场故事算是结束了。”
欧阳春和展昭也笑道:“总算结束了。”白玉堂淡淡地看着他们,突然笑了:“你们果然这样认为?”展昭皱眉道:“你又要有什么怪念头了?”白玉堂淡淡地说:“其实,事情这才刚刚开始。”欧阳春和展昭、卢方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听不懂白玉堂在说什么。
白玉堂微微一笑,向洞外走去,他听到身后卢方在喊他:“玉堂弟,今天襄阳王在逍遥楼请客。圣上也要来的,你一定要去赴宴。”
天气已经晴朗。
真是一个绝好的天气。一会儿,襄阳王就要在逍遥楼请客。远处几片白云在空中飘飘荡荡,似乎有着很多心事。有风悄悄地刮着,白玉堂迎着风微微叹了一口气。人世间,如果知道的事情太多,就会有太多的烦恼。白玉堂现在深深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洞若观火
今天是皇上赦免襄阳王的日子。包拯的命令得到了贯彻。展昭、卢方等人停止了对襄阳府的攻击。襄阳王今天在逍遥楼上请客,开封府的一干公差都被请来做客。几日来的殊死决战,双方都已经疲劳不堪了。现在大家都很想好好休息一下了。当欧阳春、展昭、卢方、白玉堂几个人被请到逍遥楼上时,蒋平、丁兆惠几个已经在座了。大家相见,相互点头致意,各自的态度都十分平和,虽然多天来的刀兵相见互为死敌,但各自的脸上并没有尴尬之色。江湖之中,身不由己,是是非非,从无定论,昨天握手,今天决斗,翻云覆雨,朝三暮四,这类事情在座众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逍遥楼是襄阳城里一家最大的酒楼。共有三层,一二两层营业,三层没有营业,是店家会客议事的地方。逍遥楼是襄阳王府的买卖,已经开业十几年了,极是兴隆。但今天似乎生意清淡了许多,一楼只有两桌约十几个食客,服饰华丽,举止优雅,看上去像是谈生意的客商。
众人坐在二楼饮茶,听几个扮相靓丽的歌女拨琴演唱,一片妙曼歌声。茶是香茶,歌是轻歌,让人听来心情松懈了许多,几日来的沉重消失了些许。襄阳王还没有到。一阵楼梯响,钟涛走上楼来,四下拱手道:“诸位英雄,襄阳王爷随后就到,他让我先招待大家。”
钟涛面带微笑,当他的目光与白玉堂对接时,他感觉白玉堂微笑的目光中藏有很多杀气。他心头一凛,躲避了。
钟涛拣临窗的一个座位坐下。他慢慢地饮茶。对面是一座妓院,安静得很,正是下午,妓院里的男欢女爱的节目还没正式上演,窗外的河中泊着一条条似乎已经疲倦了的歌舞楼船。轻风吹过,似乎还有昨夜的歌声余音缭绕,河水中,自然还有碎花成阵。钟涛心中一叹,风月无边的东京城,哪一天不是日日笙歌,夜夜宴舞?如何这襄阳城里有一些楼台歌舞,就被视为奢华?上行下效,历来如此。
茶是极品的龙并,茶杯是官窑烧制的白玉瓷。茶在茶杯中散着碧绿,十分赏心悦目。时而有侍女过来给众人续水,侍女身上的一股股暗香在楼上浮动。钟涛多时不饮,只是静静地观茶。他十分出神,感觉自己也要溶化在这白玉瓷杯中了。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这些日子果真是十分疲惫了。
楼上没有杂人,只有几个伙计打扮的人静静地站在楼梯口,或者时而上上下下,端茶送点心,十分周到。但众人都能看出,这决不是几个平常的伙计,他们都是一些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在座众人都是行家,当然不会看走了眼神。
天色已渐黄昏,太阳像一个受伤的剑客,一路淌着鲜鲜的血迹向西败下去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壮烈的气息。
已经好一刻了,襄阳王还没有到,众人不免等得心躁。白玉堂看着夕阳,看着被樟树和杨柳支解得破碎的天空,看着西天那最后一抹燃烧的血红,他心里充满了一种感动。他的目光中突然有了浅浅的泪水。他感觉自己心头被什么东西硬硬地划了一下,哦,他想起了白叶。他想起了自己跟白叶那欢快的笑声。但是,从今以后,他再也听不到白叶那清爽的笑声了。他当然已经知道白叶是被何人所害。他当然不会放过那个杀害白叶的人。他又想起了苗三爷和苗红儿,那是多么好的父女俩啊,真是自己带累了他们。
钟涛身边的几个伙计已经有些倦怠,钟涛仰头看看渐渐坠落的夕阳,他缓缓站起身,对众人笑道:“诸位稍坐,我去请襄阳王。”说罢,就要下楼,白玉堂用余光看到,也跟着站起来,他的动作显得漫不经心,十分悠闲,他看着钟涛已经向楼梯走去,白玉堂的样子似乎也要走,他用余光看看坐在窗前弹琴唱歌的女子,这个时候,钟涛的整个左肩和左胸变成了空门。白玉堂心念一动,他知道机会真是到了。如果现在他出刀,当然可劈中了。心念一动之时,白玉堂的刀就已经动了。寒冷的刀光一闪,雄壮的刀已经横空劈出。这是蓄力已久的一刀,也是必杀的一招。
纵横的刀气带动了什么,歌女们手中琴纷纷停了,因为几张琴的弦都被凶猛的刀气斩断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钟涛也呆住了,谁也没有料到,会有人行刺。更没有料到,刺客的刀法如此之快。刀光闪动,噗的一声,已经鲜血迸出。鲜血飞概的时候,人们都惊得闭上了眼睛,而当他们睁开了眼睛的时候,不禁又吓了一跳,钟涛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而白玉堂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白玉堂倒在地上那一刹那,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记得自己的刀已经快要切中钟涛的咽喉的时候,自己却腕上一凉,这种轻微冰凉的感觉,使得他整个身体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这时候有人纵身过来缚住了白玉堂。白玉堂看了一眼钟涛身旁的那几个都已经亮出了兵刃的伙计,有一个刀条脸状的伙计手持一把短剑,刚刚当然是他刺中了白玉堂,从而阻挡了白玉堂向钟涛的突袭。白玉堂暗暗一叹,他惭愧自己真是走了眼,如何就轻看了这几个伙计呢?
卢方几个扑身上来。卢方惊讶地喊道:“五弟,你如何要杀钟先生?”
欧阳春大吃一惊:“白义士,你如何向钟涛下手……”白玉堂苦笑:“你们一定没有想到吧?”展昭皱眉:“白玉堂,你一定是疯了,如何来行剌钟涛?”白玉堂笑了:“我如何不能来刺杀钟涛?因为钟涛这一走,襄阳王就来了,而我们再也见不到钟涛了。”说罢,他把目光盯向钟涛。
钟涛一怔,突然发出一阵朗声大笑:“白玉堂说得对,他当然要来剌杀我了。”
众人转头看去,钟涛已经神色安然。他大步走上前来,对展昭等人道:“白玉堂向我出手,你们一定很奇怪吧?”众人如坠五里雾,他们当然很奇怪。
钟涛挥手让那几个伙计给白玉堂松绑,他亲自给白玉堂让座,又招手让仆人过来给白玉堂包扎了腕上的伤口。他的目光十分温和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微微笑了:“我想你今天不会杀我的。”
钟涛笑着对白玉堂说:“你说的对,我今天不想杀人,因为圣上已经不许这里再流血了。否则,你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白玉堂摇头道:“我运气本来就不是很好,没想到今天会这样糟糕。或者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吧。”
钟涛大笑:“无论如何,今天是要有一个了断了。我相信聪明的白玉堂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已经洞若观火了。”
白玉堂笑起来:“是的,你说得不错,今天应该揭开谜底了。从圣上传旨到现在,从我大闹开封府到今天,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多月,我们像一群傻乎乎的木偶一般杀来杀去。而谁在我们头上牵着线头,我们也许一无所知。一直到昨天,圣上突然宣布赦免襄阳王,我们仍然是不知就里,今天是应该找到谜底的时候了。”他的目光亮亮地看着众人。
众人愣住。他们之中已经有人感觉到了白玉堂一定有许多让人瞠目的话,这些天一些事情实在太奇怪了。但有些人现在仍是一头雾水,他们实在猜不出白玉堂手中握着的谜底是什么。
钟涛问道:“白玉堂,你且说说你掌握的谜底?”他兴趣很浓地看着白玉堂。
谜底
白玉堂看着众人:“大家在这里等襄阳王,可知道为什么襄阳王迟迟未到吗?因为天色还不到暮色,所以襄阳王不会露面。”众人无语,他们当然不知道。他们当然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等到暮色来临时襄阳王才肯露面。
白玉堂笑道:“我们或许认为我们真是在等襄阳王,错了。其实我们现在是在等候圣上。我算定圣上马上就到了。只有在圣上快要到的时候,襄阳王才会出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襄阳王跟圣上约定的是黄昏之后。”众人又呆住了。
白玉堂看看众人:“大家可能要问我为什么来剌杀钟涛先生的原因。我为什么来刺杀他?很简单,因为他就是最大的祸首。他若去请襄阳王,钟涛先生便不会再出现了,而且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还是不解。
白玉堂笑道:“我们先从三王遇害说起,大名府血案其实是襄阳王一手造成的。或者说,是襄阳王派人去杀害三王的。”众人哂笑,他们觉得白玉堂在说昏话。展昭疑道:“白玉堂,大名王、太原王、河间王聚会时襄阳王并没有去啊。”
白玉堂笑了:“当然,众人都知道襄阳王没有去,只派手下一个叫钟涛的随从去了。钟涛是谁?一个无名之辈。想想看,四王聚会,如果襄阳王不去,那三王岂不是太无趣了。钟涛算什么?后来我想通了,钟涛先生便是襄阳王了。钟涛先生便是赵爵。
众人全部石头一般呆住。
展昭与欧阳春相视,二人脸上都露出极为沮丧的表情。他们想起了那一次在襄阳府放过钟涛的事情,又想起了白玉堂听说后那长长的一叹。那是多么复杂的一叹啊。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怔怔地看着白玉堂,又看着钟涛,还是不敢相信。
钟涛一怔,哈哈大笑起来:“你说我是赵爵,那襄阳王又是谁?”
众人都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看着众人:“我们见到的襄阳王当然是假襄阳王了,他是丁兆惠的哥哥丁兆兰。”众人又是一惊。
白玉堂叹道:“我没有说错。否则,丁兆惠如何会为襄阳府做内应呢。而且丁兆惠并不知道,丁兆兰会死在赵爵的手里。真是天理何在!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让那七十二具埋入地下的棺木重见天日,不仅胡妃在里边,我算定丁兆兰的尸体就是其中的一具。当然,他是被毒死的。或者,他是自尽而亡的。总之,他是死在赵爵手中的。我现在才明白,我最后一次进襄阳府是一件太愚蠢的事情,我当时只想丁兆兰还活着,总想救他出来,怎么就没有想到依照赵爵品性,他怎么会让丁兆兰活下去呢?我最后一次进襄阳府,几乎把命丢在那里了。”白玉堂说到这里,皱眉摇头,他的确是在悔恨自己最后一次进襄阳府是真冒失了。
欧阳春、展昭、卢方等人都呆住,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江湖失踪多年的丁兆兰竟然扮演了襄阳王,而且会被襄阳王害死。白玉堂所说是真的吗?
丁兆惠电击了一般,脸色苍白地看着白玉堂。白玉堂看着丁兆惠,微微叹了口气:“丁二侠,我知道你对这一切还茫然无知,如果今天我不说破,你是不会知道你哥丁大侠扮演了襄阳王三年之后,竟落得了一个被害的结局。的确,依照丁兆兰的人格,他如果不是受制于人,他决不会在襄阳王府住了几年。也许为了爱护丁兆兰在江湖上的盛名,我不该说这些,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你稍安勿躁,我下边还有很多话要讲。”
丁兆惠伤感地看看白玉堂,他点点头,又目光复杂地看看钟涛。正确地说,丁兆惠的目光中已经有了仇恨。
钟涛收住笑:“不错,白玉堂,我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是天下第一精明透顶的人物,我就是赵爵,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出的。”
白玉堂道:“我曾同那个假赵爵一同饮酒,他并不快活,拥兵自重的赵爵如何会不快活呢?我觉得有人在左右那个所谓的赵爵,谁能左右显赫威扬的襄阳王呢?此一疑;那个赵爵虽然居在襄阳王爷的位上,却无王家的气派,这是骨子里的东西,是做不出来的,那天襄阳府兴办歌舞,襄阳王一脸晦气,而你坐在他身边,却是气宇轩昂,此二疑也;其三,我在开封府和皇宫内被禁军围困,是你带我出来,尽管你化了装,我暗中还是认出了你。我事后曾想,你如何对皇宫如此熟门熟路?又如何在皇宫里如人无人之境?其四,江湖中丁兆兰失踪多年,我总觉得他在什么地方隐藏着,我后来看出你们长得非常相像,只是他脸上那重重的胡须不同。不过这不碍事,谁都可以粘上胡须的……”白玉堂一口血冒出来,他皱眉,似乎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