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鹤一边蹦着一边走,走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低头的程霄没提防着差点撞上了她,立即后退了两步,试探着问:“小姐,怎么了?”
美鹤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道:“抬起头来,看左边。”
程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看向左前方,却只见其时小雨初停,金黄色的秋阳又渐渐露头了,除此外却什么都没有。檐廊里只有他和美鹤二人。他眼角的余光却看到美鹤左手从腰间的丝质布兜里掏出一块手帕,伸手拿到屋檐边接了一滴落下来的雨水,然后他便感觉到右脸上一阵凉意,不禁大惊赶紧要跳开,却听美鹤命令道:“别动!不会碰到你。”他又条件反射般地僵住不敢再动,美鹤继续拿手帕在他脸上擦拭,那原本凉凉的雨水已被他滚烫的脸弄得也变成温暖的了。终于美鹤停下手来时,程霄看到那浅绿手帕上一片黑色污渍,立即摸了摸脸,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脸居然那么脏。接着他看到美鹤坏坏地笑了,只见她举起左手伸出食指,指肚上也是一抹黑色,这才想起是刚刚美鹤用丝巾蒙他的头时画上去的墨迹。程霄差点没昏过去,他的脸更是红到透紫,仿佛全身的血都一齐冲到脸上来了。
美鹤恶作剧地大笑着转身便跑。程霄不敢松懈,只得跟在后面追着,闷头跟着跑了一段,直到美鹤跑不动了坐在廊边的栏杆上才跟着停下来。
程霄垂头站在一旁,琢磨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小姐,其实……庄主已经回庄了!”。
美鹤一听,直直跳起来大叫:“什么?真的么?什么时候回的?”
“半个时辰前。”
“啊,你真是!那为什么现在才说?”美鹤高声质问道。
“小姐那时睡得正熟。”
“我睡醒了之后呢?”
“没来得及说,小姐就去找雪夫人了……”
“你……”美鹤很想要冲程霄发火,却觉得好像也不应该怪他,转而问:“我爹在哪儿?”
程霄习惯地后退了一步,回答道:“西园议事偏厅。庄主一回来就让……程总管立即过来探看小姐。”
“你就直说是你爹啊,干吗学别人叫程总管?”美鹤听罢又气又好笑,转而又心情大悦,道:“啊,我知道了,明天是娘亲的生辰,爹肯定是特地赶回来的,我这就去找他去。”说着她转而向庄内议事的大厅走去。
程霄忙阻止道:“小姐,庄主跟客人在偏厅谈要事,还没谈完,我们还是……还是稍等片刻再去吧。”
美鹤道:“才不管呢,我爹反正永远都有要事要谈,现在是我有要事要跟他谈。你刚说他们在偏厅是吗?”
程霄道:“可……这次不一样,同回来的有几位各派高手,庄中几位掌门大人也一同去了,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美鹤道:“那正好,我这就去找他,说不定又发生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事情,也说不定我还能帮得上忙呢。”
程霄鼓起勇气,抱着必死之心说了一句:“小姐此时不去打扰,便……便是帮大忙了!”
美鹤从未听过程霄这么大胆地讲过话,她气得指着他道:“哼,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你的意思是,我除了添乱别的什么都不会?你别把我看得那么没用嘛,我倒是要给你看看我的厉害!”
程霄心中大感不妙,连忙道:“对不起,小姐!我……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可是……我们还是回去吧。”
程霄越是阻止,美鹤却越是有兴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都一同朝偏厅的小议事阁中走去。
两人悄悄走到议事阁边上还没听到里面有声音,可能大家都在低声讲话。突然只听室内砰地一声,有人拍了桌子并且大声地怒吼起来:“哼!这个芊眠蛰郎竟如此猖狂,竟然追了一千多里,不把我们千叶山庄放在眼里!他若敢踏进庄门一步,集合全庄的力量,我就不信还除不了这江湖大害!”
美鹤边走边回头向程霄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道:“听听,又是你爹!咱们庄里一半儿的桌子都是被他拍坏的!”
话还未讲完,便听里面一个人失声喊道:“谁?”紧接着只听呼呼几声破空之音疾驰而来!
程霄连忙惊起,想也没想便一跃身挡在美鹤身前,剑还未出鞘,便见那议事阁的纸质推门突然哗啦一声破开成几片飞散开去,一个浅色身影从破门中纵身抢出,闪电般地手一挥,只见几个寒光闪闪的东西已飞到程霄跟前不到两尺远的地方,却突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超震开而改变了方向,扑扑几声插在他们身边的木柱之上,美鹤吓得傻傻地站在程霄身后,看着那三柄寒光闪闪的飞刀直合不上嘴巴了。
对面那洞开的屋子里几个人也同样吃惊地看着她和程霄两人。
而这位瞬间便到了眼前的浅色身影,便是她的父亲,千叶山庄的大庄主千叶俊雄。他身形伟岸,英雅过人,只不过此刻这英气被阴云罩住了。如果他不在屋内以闪电般速度冲出来,美鹤与程霄此刻恐怕已是小命不保了。此时他看了一眼女儿,转身面向屋内道:“陈堂主,请恕小女无礼,惊扰了堂主。在本庄内您完全不必如此紧张。”他语中略带愠怒,一半是对美鹤的鲁莽乱闯而生气,一半却因为陈堂主出手差点伤及爱女的仓惶之举。
原来美鹤刚一说话间,被这位陈堂主听到误以为仇家接近,一出手连发三把飞刀,亏得千叶俊雄疾速赶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这位陈堂主惹上大麻烦了,不然哪会像这惊弓之鸟一般?
“庄主……庄主恕罪!!”另一个发际散乱男子趴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我兄长连日来一直遭芊眠蛰郎追杀已经疲惫不堪,才会一时失手,幸好没有伤及小姐!”他身边那神情恐惧脸色惨白的中年男子瘫软在一旁,话也说不出了。两人便是湖北玄木堂老堂主陈载禄的两个儿子。
美鹤很快就返过神来,完全没有后怕的意思,她兴高采烈地几步蹦到父亲身后拉住他的手,欢欣地叫了一声:“爹——!”
千叶俊雄抽出手,转过身来,对着这位宝贝女儿罕见地面带微怒,沉着声音道:“回房去!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闯到这里来!”
美鹤如同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刚刚的欢悦一下子冲得无影无踪,看着父亲惊得讷讷地说:“我只是好久没看到你了,有很重要的话要跟爹说……”
千叶俊雄眼神一愠,加重语气喝斥道:“回去,马上!”
美鹤吓得浑身抖了一下,那些长住山庄的人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千叶俊雄这样严厉地与女儿讲话。她倔在那里,鼻子忽然一酸,眼眶一阵热,她却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千叶俊雄却当作没看见她这样子一般,转头看向程霄:“霄儿,以后我不希望再在此处见到你们两个。带她回去,立刻!”
一直愣着的程霄连忙紧张上前,小心地拉着美鹤的袖子走开,美鹤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委屈,被拖着走了两步,突然她甩开程霄的手,回身冲着父亲大声道:“你干嘛这么大声说话?你天天都不在家,一回来就冲我发火,你嫌我累赘了吗?那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让我一个回家去不就可以了吗?你不想见到我,我也不要见到你了!”说罢她大哭着一个人跑回房去。
千叶俊雄微微一愣。程霄焦急地看了看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赶紧追美鹤去了。千叶俊雄看着美鹤远去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也只得回过身去对着客人们说:“小女鲁莽,请各位见谅。来,我们换一间再议。”
程霄从未见过父女俩这样的阵仗,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庄主如此心烦,一面又担心着美鹤。等追到时已到她房间外,美鹤走进去,在关上门之前她对程霄说:“我爹连娘的生辰都能忘记,他不想见我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跟着我,你走!”
“小姐,哎……”程霄还没说完,美鹤已哗地一声合上门,从里面扣上了,然后程霄就听到她大哭出声。
程霄慌了。
他认识美鹤三年来就极少看她哭,想她肯定很伤心。也难怪,想起她那么开心去见多日不见的父亲,却被他训了一顿给撵了回来。程霄知道美鹤这些天来有多想念庄主,她只要一想起就会问身边的人父亲什么时候回来。而庄主平时也从不对美鹤大声说话,今天恐怕是因为陈堂主的事情够麻烦,又加之刚刚那惊险的一幕,换作神仙也难免心急上火。
“小姐!别哭了,我们……我们去花园种花,你昨天那些还没种完……”程霄笨拙地提议着,急得拳头都攥出了汗。
美鹤没有应他,很快没有了哭声。程霄只得坐在门外干等着,等了一会儿,里面也没有动静。
这叫程霄越发紧张,他想到了雪姨,于是起身跑到雪姨那边,可是雪姨不在,收拾房间的侍女说她刚好去千叶友雄的两位小姐那里了。程霄立即赶去山庄另一头的别院找她。好不容易才在花园中的湖边找到正与另两位小姐散步的雪姨。雪姨听说后连忙赶过来。两人在美鹤门前敲了半天的门也没听到美鹤回应,无奈程霄只好言明要踹门,东瀛式的门踹起来倒是不费吹灰之力,要命的是美鹤竟已不在房间!
雪姨抚摸着枕头,枕上泪痕犹在,美鹤却已不知去了哪里。她无可奈何地敲了敲脑际,对程霄只说了一个字:“找。”
于是两个人发动下人们在庄内各处找,半个时辰后,谁也没找到。傍晚时分,全庄的人都在找美鹤,天黑了也没找到。
这一下,所有人都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