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午睡中醒来的美鹤一路小跑到门廊尽头的一个屋子,拍着花门喊:“雪姨!雪姨!我要梳头发!”
里面传出一个女声:“哎——!进来,喊那么急做什么?”声音中已带着笑意,像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那种笑意。而这嗓音圆润如绵,听着便令人觉得心神陶醉。
美鹤推开门,屋内席上坐着一位年约四十的********,她的肌肤果真如她的名字一般雪白晶莹,配着她精心梳理的乌黑发丝,使人无须再去看她的眉眼便已被迷醉。此刻,她身着淡青色的素雅和服,端坐于席上,放下手中在缝的衣服,美丽的面容上带着盈盈的笑意,温和地看向门口。
美鹤一进门便扑在雪姨身上,像只小猫一样开始扭着身子地撒娇:“雪姨!我最爱的雪姨!”
雪姨在她扑上来之前赶紧将缝了一半的衣服飞速抽走,惊呼:“小心有针!这莽撞孩子!”
美鹤不以为意,直起身子,用她明净的双眼看着雪姨认真地问:“雪姨,你什么时候帮我跟爹说说,让他带我出去玩?每天都在这山庄里,我闷都要闷死了。”
雪姨看她楚楚的小模样,便伸手捋了一下她鬓边的长发,说,“好好好!庄主一回来我就替你去说,行不?”
“嗯,好!说定了,一定要记得哦。”美鹤特别强调道。
雪姨笑道:“那,你这么想出去,为什么自己不和你爹说?”
美鹤气呼呼道:“还说呢,我都不知道讲了多少回了。可是每次爹总是这样回答我,”美鹤装出一本正经又为难又歉意的样子地说道:“美鹤啊,爹最近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下次吧,下次哈!乖啊!”学完她便用完全失望的目光看着雪姨,可怜兮兮地道:“所以,我只能求雪姨了。难不成我还求程总管?他比我爹还可怕,我才不要求这个大古怪!”
雪姨不禁呵呵笑起来,道:“你个小丫头呀,人家程伯伯虽然是古板严厉了一些,但总归是全心全意为了整个千叶山庄好,也给你爹帮了不少忙,你别老是在背后叫他大古怪。”
美鹤小声地道:“可他就是个大古怪嘛,你看程霄多怕他?人家是他唯一的宝贝儿子呢!被管得气都不敢大声喘,多难受啊?他应该学学我爹,多疼一疼自己家的小孩嘛!”
雪姨听着,道:“好了,这些话咱们就不适合说啦,你一说就没个完。来,坐好梳头发。”
“不!先穿衣服,冷!”美鹤从地上跳起来,站在房子中间——她似乎很喜欢这样跳来跳去。
雪姨也道:“是了,秋天也凉了,呆会儿我让絮儿把你秋冬的衣服给理出来。”说着她弯身从地上的衣服间拾起白色的棉质长裙,仔细地将之系在美鹤的腰上,绿色宽腰带后面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又将细小花纹的茶绿色外衣给她穿上,系好胸前的绳结。雪姨一边忙乎着这些,一边还得回答美鹤一个又一个的提问:
“雪姨,明天给我穿有扣子的衣服吧,那样我就可以自己弄好了,这个系带子的衣服穿着太麻烦,不要了!”美鹤低头用左手摆弄着自己的裙摆,一边说。
“这可是皇太爷差人从京都送来给你的,是你们东瀛给皇宫进贡的上等衣料,很贵重的!再说这么好看的衣服,今天才穿头一回就你不要了,多可惜了不是?”雪姨一边着她衣服上的结子一边笑着回答,那是像对自己最疼爱的孩子的一种笑。
“看是好看,穿起来太麻烦。对了,我爹应该快回来了吧?”
“不知道,出门时就走得很急,还没差人来回信呢。想也就这两天了吧。”
“出庄好多天了还不回来!我那臭爹爹,还要家不要?”美鹤道,其实她心里想说的是:还要我不要?
雪姨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孩子,竟敢这样骂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不怕天下英雄联手来打你手心?”
“那叫他们来呀,我已经吃过豹子胆了,才不怕呢!”
“是是是,全庄人都怕了你。”雪姨无奈地笑道,灵巧的双手在衣带之间游走,不一会儿,一个端庄美丽的绿轻衫白长裙少女站在了眼前。
美鹤转了一圈,觉得挺舒适,道:“嗯,好了。谢谢雪姨。”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雪姨,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九月二十八。”
“啊!那明天就是我娘亲的生辰了!”美鹤跳起来叫道。
“是吗?”雪姨的笑容停了下来,道:“哦,是了,九月二十九,去年你就跟我说过了,我忘了。”她说完又低下头去帮美鹤整理了一下裙摆。
“可是你叫我种的千瓣花还是没动静呢!都第四年了还没开过花,我每天都盼啊盼,真希望哪天我一觉醒来,它就开了好大一朵花!可养几年了它还是那个样子,才一点点大。雪姨你不是说它秋天开花的么?现在秋天又快过完了,怎么办啊?”
雪姨有些淡然地笑道:“那是人间奇花,极具灵性,没个五年不会开的。”
“真的要那么久呀?我好想一口气过到明年去,就可以马上看到它开的花了。”
“小孩子气,哪能一口气过到明年的?日子总是一天天地过着的,每一天都很长很长。秋天过去了才是冬天,而且,这里的冬天也是不会下雪的。”雪姨说,眼神无意间看向另一侧的门外,却不知在看着什么,竟让这眼神如此落寞。
美鹤坐下来,伸着脖子也看了一眼,除了外面一片空地上种着一丛菊花,什么也没有。她轻轻喊:“雪姨,帮我梳头吧!”
“哦……”雪姨回过神来,兀自笑了一下,便转身取了梳妆盒,拿出梳子开始给美鹤梳头。
美鹤道:“雪姨,下雪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来没见过。”
雪姨惊异道:“美鹤没见过雪?东瀛不是很冷的地方吗?”
美鹤道:“嗯……我从前住的地方没下过,但是会天天下雨。”
雪姨道:“这样啊。嗯,下雪很美,像老天爷撒了很多白色的羽毛,满天地的飞啊飞,然后慢慢飘下来。地上就慢慢变成白色,很干净,很美丽。山啊,树啊,屋顶啊,就像盖了一床白色的大被子,一眼看去,全部成白茫茫的一片了。有些地方雪会下得很厚,一脚踩下去,能有膝盖那么深。”
美鹤努力地想象着,一面念叨道:“白被子?全都能盖上?太神奇啦!好想亲眼看看啊,雪姨!”
雪姨笑了,心想果然是没见过雪的孩子啊!于是安慰道:“呵呵,会有机会看到的。”
美鹤“哦”了一声,随手拿起肩前拂过来的一缕长发玩弄着,依然费力地在想下雪的样子,一时没有再讲话。
千叶美鹤天生有一头十分美丽的头发,浓密而柔软,那发色更是极其罕见,乌黑闪亮中还带着一点金色光泽,在阳光下更是闪亮。
雪姨梳着她那头长发时,忍不住说道:“美鹤的头发生得最美了,像缎子一样,又柔又滑。”
“呵呵!雪姨,每次都要这样说哦!”美鹤得意地道。
“是啊,美鹤的头发可真是叫人爱不释手。”雪姨笑道。
美鹤顽皮地道:“那我也种一些头发在雪姨的头上吧,好不好?”
雪姨一愣,旋即笑道:“傻孩子,哪有种头发的?你逗我玩是不是?”
美鹤听罢嘿嘿地笑了一下,眼珠儿一转,又问道:“雪姨,那我是不是除了头发外,别的地方就不美,所以雪姨就只能每次夸我头发漂亮了?我的脸是不是长得像丑八怪?”
雪姨被她逗得扑噗一声要笑出来,道:“你哪里丑?其实你……”她本想说其实你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的,却猛然想起千叶俊雄那条不成文的规定来,赶紧停了口,转而道:“其实你就是个调皮的小猴子!”
美鹤听了委屈地大叫道:“我才不是猴子!”
雪姨笑呵呵地阻止道:“好了好了,别乱动,头发又要乱了。”雪姨刚刚将美鹤头发挽好,两侧各用缀着一颗的白色大珍珠钗定住,头后再扎了一个绿色的蝴蝶结,坠着长长的丝带,然后美鹤站起来,自己摸了把梳子对着镜子梳理了自己的额前的头发。现在的她看起来活泼而又典雅,俨然一个小公主一般。
美鹤转了转身,道:“雪姨,帮我把后面的头发也扎起来,我要去花园采一些我种的千瓣花。”
雪姨道:“嗯,那是要绑起来。采花做什么?”
美鹤道:“放到爹的房间啊,我要让他回来第一眼就能见到。”她心中想到:以后每年秋天母亲生辰的那前后几天,我都要采秋菊放到爹的房间中。
雪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咦?你没带丝巾来,拿什么绑啊?”
美鹤道:“哦!带了带了,在外面,呵呵!”说着忙跳起来,拉开门。
雪姨转头看向门外,只见少年程霄正笔直地站在门外,一手拿剑一手拿着丝巾,满脸的局促与尴尬,都敌不过那一道墨迹来的夸张。雪姨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并不点破,接过丝巾回头对美鹤道:“美鹤,你又欺负人家霄儿了?”
美鹤说:“才不是呢,我只是想让他多笑笑嘛!他爹程总管的脸总是板着,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他五个铜板,程霄的样子就像他欠了全天下每人五个铜板,你看他那个样儿多别扭啊?”
程霄低头安静地听着,年轻的脸上双眉始终是微锁的,嘴唇也从不放松地抿着,眼神也永远是躲闪而不安,犹如白天在外行走的小老鼠。他红着脸,将丝巾从门口递进来后便快速退出去。
美鹤梳装完毕,她抱着雪姨亲了一口,几步蹦到门口准备出去,却又马上回头道:“我要去办事了,谢谢我的好雪姨!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哦。”
“是,大小姐!”雪姨笑道。
美鹤这才满意地走出了门,程霄赶紧地跟上她,始终保持着五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