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鹤不知哭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人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她惊讶地抬起脸来,发现小犬两眼微睁,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柔长的秀发。
美鹤满脸泪水鼻涕,惊喜地露出笑容:“啊,你醒了?!”说了一句,却又哭了起来:“你是个大笨蛋!干嘛要跳下去?”
小犬却只是低低地道:“不哭……”
美鹤腾不出手来擦泪水,只得使劲吸了吸鼻子,又歪头在肩上蹭了一把泪,傻傻地道:“你不会死了是不是?你不死我就不哭!你会好起来的吧?你好起来我们就回紫霞客栈去,我不要再找什么芊眠蛰郎了,也不要把你再害成这样子了。”
小犬露出一丝微笑,虚弱而努力地看着她的脸,她的眉眼,看得十分仔细,然后他像叹息一般地说道:“你很美啊……”
美鹤一愣,记忆中除了母亲,从未有谁夸赞过她的美丽,更不要提男子之中小犬还是第一人。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有些东西突然远去,有一种新的东西又迅速填进了她的心窝。
小犬说完这句话,两眼又像睡着了一般慢慢合上,他的手滑落到地面,那一直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一动不动了。美鹤没料到变故突如其来,惊恐地失声大叫:“小犬!小犬——”接着,她一时急火攻心扑在他的身上昏死过去。
洞内,美鹤已把所有木柴都堆在火里,很快便被烧完了,火渐渐熄灭。
洞口,霹雳在焦躁地刨蹄纵跃,对着洞外长天凄厉地长嘶。
洞外,一场酝酿了几日的暴风雪正在集结,厚厚的云层越压越低,在正午的时分,云层遮天蔽日,群山大地一片昏暗,黑夜提前降临……
梦。
梦境总是变幻莫测的,梦里的一切光怪陆离,有时,一千年那么长的故事在一个瞬间里便给你呈现出来。
蓝色的海洋发出声音,像是有生命的呼吸,一浪接着一浪,夹杂着海鸟呦呦的含糊的叫声。
清晨的海边,长长的白色的沙滩被初阳染成淡金色,风从天与海之间明快地飞过,带起碧海微澜,也吹起了白帆。
沙滩与白浪之间,伫立着一个白衣少年,他正面向大海,背对着海滩,微风轻拂他的长发,还有黄金冠上镶着的白色纱巾。
一切平静而美好。
一双胖胖的小脚,在沙滩上留下蹒跚的印子。那是一个孩子,哭喊的孩子,穿着小小的衣服,哭着走向前方,跌跌撞撞。孩子很小很小,也许只有两岁,但他哭声中的悲伤,却远比一个成年人还在深远凄厉。他不是因为饿了而哭,不是因为走丢了而哭,像是为了某种离别,某种永恒的离别。
孩子的哭声里,反复夹杂着三个含糊的字眼:“不要走……”
哭声感染了一切,美丽的清晨被撕开,微风变成狂风怒号,平静浪花突然变得激烈,祥和的大海像是突然发怒的天神,顷刻间惊涛骇浪,向着岸上喷扑而来,吞噬一切。孩子伸开双手向前,扑向一个白衣少年的背影。
白衣少年依然站在那里,站在风暴的最强之处,狂风飞掀着他白色的衣衫,黑色的长发极力地飞扬舞动,白色的绾纱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落,像未知的命运一般,即将飞向遥不可知的远方。他站在冲天巨浪跟前,仿佛正在等待被大海吞噬,等待天与地的惨烈审判。他的背影清瘦坚定,如此地熟悉却永远想不起来是谁。孩子正哭扑向这个背影,哭声中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大人永远也不可能听懂的话。
白衣少年似乎听到狂风中孩子的哭声,他似乎要转过身来……
他徐徐转过身来……
他徐徐转过脸来……
但是一片刺目的白光从远处天空辐射开来,吞没了他的脸际的轮廓,接着清晨、沙滩、孩子、少年、风、海鸟的鸣声,同时被白光灼掉!
消失,嘎然而止!
然后是空白,死一般地空白,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任何生命与物体的空白。
一会儿,像是燃尽的烛光,白色渐渐黯淡下去,黑暗从四角侵入,直至完全黑暗,然后一直是黑暗……终结一般的黑暗。
相同的梦境就是这样发生,又这样结束。很多年来,不止一次,一直如此。
每一次,辛小犬陷入昏迷时就会出现这个梦境,他一直都猜不出那个熟悉的身影;每一次,他都来不及看清那个少年即将转过来的脸,一切就已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