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以后,深秋,寒夜。
大宋,湖北荆州。
近年来,玄木堂在江湖上也算一个小有名气的门派,擅长于飞刀暗器,传到现任堂主已是第六任了。
一连几日,老堂主陈载禄总觉得心神不宁,也许是年势渐长,他总是会在半夜醒来然后睡意全无。奇怪的是,他醒来后竟然好几次听到稀疏的狼叫声,在这样繁华的荆州城里怎么会有狼呢?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到耳朵也出毛病了。
这一天又是,狼嚎声似乎更近。
已过三更,玄木堂大院内一片沉寂,所有人都睡得正酣。唯有陈老堂主披着一件家常厚袍,在书房里来回转悠,随意翻看一些书。手中虽捧着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那隐隐的狼嚎声令他极度不安。
烛光突然摇曳欲灭,老堂主赶紧伸手拢住,正待看风从何来,却发现书房一角阴影里竟然站着一个人!若不是风从外来吹动了此人流洒的头发,他几乎无法发现。
“谁?”老堂主骇然道,飞刀已然暗藏在手。
此人不躲也不语,只一步一步缓缓走进灯光之中,当他整个出现在明处之时,老堂主惊得手中的书“啪”地掉落在地。
这个人竟然有一张野兽的脸!或者说是脸上戴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分明是一张狼脸!
“芊……芊眠蛰郎!”老堂主冲口而出,他瞬间明白这两天的狼嚎声并不是他耳朵出毛病了。
这两年来,江湖人不可能没听说过芊眠蛰郎,但却几乎没有活人见过他。
这是一个界于人、野兽、幽灵之间的怪物,一个与狼为伍的怪物——或者在世人眼中看来,除了长着人的躯体,他似乎已跟一头狼没什么区分。
杀人,他从不会商量,也不会手软,说要取某人性命,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做到。有时他不会急于下手,而是像狼一样先在周围不紧不慢地徘徊,专注地打量着这绝对无法逃脱的猎物,仿佛在思量怎么才能让猎物死得更悲惨一些,这使人惊恐不已直至崩溃,然后他才如狼一般猛扑上去,下手干净利落,一剑封喉,然后留下名字,如鬼影一般离去。
芊眠蛰郎杀人的原因不明,只知丧命者大多数是近年来新崛起的一部分门派创始人,他们刚刚在江湖上暂露头角,便纷纷遭此毒手。诡异的是,多数被杀者会被斩去右手拇指,最终带着九个指头入土安葬。
由于芊眠蛰郎杀人手段太过恐怖怪异,所以江湖上各大门派也搞不清有谁得罪过此人,更不知哪天他便杀到自己头上来,只见他杀的人多了,便理所当然将芊眠蛰郎列为江湖公敌,关于他的传闻则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玄乎,最后他便成了传说中鬼魂一样的怪物,吹口气便能让人血流成河,人人视他如洪水猛兽,谈之色变,人人得而诛之。
只可惜,全江湖人连他的脸都没见过,就别提从何诛起了。
但是,人们的传闻多少还有一些是真相,比如他那狼一样的面具,所以陈堂主一眼就认出他来。
“正是。”芊眠蛰郎冷漠地道。
“你来此做什么?”老堂主问。
芊眠蛰郎的声音冷冽如冰:“收一笔旧帐。”
“我与你素昧平生,哪里来的旧帐?”老堂主不解地道。
芊眠蛰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字一字地道:“你的右手拇指,还有你长子的。”
老堂主瞬间脸色大变,像是遭受了重重一击,整个身子不自主倒退了一步,却顶在书柜之上。他半天才伸出手,瑟瑟发抖地指着他道:“原来……原来你是……”
“住口!”芊眠蛰郎打断,压抑着怒意,更加冰冷地道,“你这脏污之口,不配说出那三个字!”
深秋夜,寒风至,凉意很浓。陈老堂主却开始冒汗,浑身颤栗,他努力让自己呼吸变得平静,尽可能地不让声音发抖,说道:“只怨老夫当年一时糊涂,我一直心存悔恨,寝食难安,只后悔做出那等见不得人的事……”
芊眠蛰郎冷冷地打断:“我不是来听你悔过的。”
陈老堂主颓然住口,跪下来伏在地上:“那老夫求求侠士饶了我儿的性命,我们老陈家只有两个儿男……”
芊眠蛰郎依然冷淡地道:“你长子一样,其罪当诛。”
陈老堂主不禁老泪纵横,爬在地上扯着芊眠蛰郎的长袍,苦苦哀求道:“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当年我儿子并不知情,是我带他去的。求你无论如何饶他一命!你将我碎尸万断也无所谓!”
芊眠蛰郎后退一步,适时将袍子一抽,嫌恶地道:“你没资格。”
语气之冷,胜过窗外寒风凛冽。
陈老堂主抬起脸,悔恨交加地看着那狼眼中散出来的点点寒光,绝望闭上双目,原本按在地上的手却悄悄翻出腕子来,突然向芊眠蛰郎一挥,数点寒光从袖中闪出!
只是,寒光并没有射向芊眠蛰郎,他还没来得及对准目标,身后那桔色的温暖烛光便突然熄灭!
一缕鲜血溅灭了它。
衣袂声过,狼声渐远。
一切又归于沉寂,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