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始于宁静,不到最后你未必能猜得着结局
游龙出碧海,弯月钩长天。
万里晴空,艳阳照在碧蓝大海中一个新月形的海岛上。山石与绿林相错,银滩与白浪缱绻,令这海岛犹如一块银镶美玉遗落在碧波之上。小岛东部有五座山峰连绵不断,西头则多为平原,从海平面上看去,其侧影形状如龙脊,俯瞰则似新月,是以得名:龙月。
大理国先君盛平太宗一次航海时偶然发现了龙月岛,为它美丽的岛形和景色深深着迷,而周边各国尚无人涉足,遂将其归属为大理国土,为之命了名。次年,盛平太宗遣太子段延俊来龙月岛建设行宫,历时十年。后来太子眷恋此地,不愿再回大理,便让帝位于弟弟段延杰,自己则携家小长居于此,封镇南王,辖地龙月岛及其周边的六个小岛屿,成了龙月岛的主人。
还是太子的段延俊初来龙月岛时,才发现这里的深山岩洞里有居住数百年之久的原岛民,他们自称贝蓝族,有本族的语言和节日,除了捕鱼外,他们还会采集石硝制造美丽的烟花。所幸贝蓝人性情平和善良,没过多久便不再排斥这些外来的人。段延俊带来了许多工具与技能,让长期闭塞的族人学了盖坚固的屋子,造大型的船,生活比从前得到很大改善,也能穿越重重海浪去更远的海域航行。如此一来,原岛民对大理人变为尊敬,主动帮着他们一起修建行宫,相处十分融洽。再后来,除了大理人,还有中原不少躲避战乱的人也陆续来到这个新发现的小岛定居,十余年后,外来人数目已超过了原住人,岛上民众已达数万。原本蛮荒的小岛如今已街市井然,热闹富足,与世无争,活在此地确实让人身心舒畅,也难怪段延俊最终忍不住要留在这里了。
时光飞逝,段延俊在岛上居住也二十多年了,此时中原宋金大战也暂趋平定,宋国建新都临安。
龙月岛上,盛平太宗的行宫名为龙月听香,后赐给段延俊作为府邸。龙月听香的后花园有一个锦鲤湖,湖畔有一面巨大的青色平坦斜坡。坡上是长达十丈长的一副青龙浮雕,龙身浮雕于斜坡,一半潜在湖水中,龙头却从浮雕中昂然立起仰向长天,一副蛟龙出水之势,气势之恢宏,仿佛随时就会离湖飞天。
浮雕斜坡上,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攀爬着。个子稍大一点的灰衣少年正挽着一个白衣男孩,一点一点爬向龙头的位置。灰衣少年有一张质朴而热心的脸,双眼明亮有神,浑身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白衣男孩则身材纤细瘦弱,脸上的肤色苍白到几近透明。他的眼睛处正缠着一圈白布,所以行动都需要慢慢摸索,腿脚也不太灵便。他摸摸手边那雕刻粗犷有力的龙爪,气喘吁吁地问:“澜表哥,这是哪里?”
灰衣少年回答道:“哦,在锦鲤湖。早上我听陆管家说这个龙雕有灵气,摸一摸它的龙牙,可以万事吉利,生病也会好得快。我就赶紧带你来摸它一下,看你会不会好得快一点。”
灰衣少年名叫丁澜,是镇南王贴身侍卫丁辽的长子。白衣男孩则是段延俊的次子,四个子女中的一个。这孩子天资聪慧,只可惜三岁时一场大病,不仅双目失明,一条右腿也残疾,之后就一直大病连着小病,过着把药当饭吃的日子。要说段延俊这位逍遥王爷此生有何遗憾,那便是这个病痛缠身的儿子了。段延俊少年时着迷研究医理,甚至还拜了朝中太医为师,医术精湛自是不在话下,但在这儿子面前,他所有的医术似乎总是没有办法凑效,这孩子总是好不起来,他的夫人不得不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照顾这一个儿子。
因为镇南王夫人与丁辽之妻年轻时是结拜的好姐妹,所以两家孩子们之间互相以表兄弟相称。
白衣男孩微笑道:“原来如此。从小病到大,我已不在意了,看不见也好!万事万物皆在脑海里,眼前又是一片清净。”
丁澜道:“别嘴硬了!鬼才信你!我长的什么样子你想得出来么?你还想让姨娘天天给你念那些个四书五经?有眼睛谁还想当瞎子?好了,挪右脚,再走一步,一步就到了!”说到后头他几乎是连哄带骗。
短短几步的距离,两个孩子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到。认认真真地摸了龙牙之后,哥儿俩就地躺在龙身边的斜坡上,头枕着龙的一只右前爪。
丁澜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双排口弦,吹了起来。这种小乐器是龙月岛独有的,用小竹子削好编成一排,声音悠扬轻快,很符合龙月岛人轻快乐观的性格。白衣男孩静静地听着,纱布覆盖下的脸浮起了笑意。
平时龙月岛总是碧空万里,白云浮游,这一天下午天空却有些阴沉,看来又有一场台风将至。
灰衣丁澜继续吹着,白衣男孩慢慢伸出他一只手举在空中,伸展着雪白纤长的手指,感受空气中细微的流动,几个字从他唇间飘出:“呵!微风湖。”
“错,是锦鲤湖!微风湖在天恩山下,我们又没出龙月听香!”丁澜听到连忙放下口弦,大大咧咧地道。
“表哥真不懂风情。”白衣男孩有点失望地叹气说。
丁澜道兀自白了他一眼,认真地:“可是这的确不是微风湖啊。你要是想去,明天我就带你去,让你吹个够好么?”
白衣男孩更是苦笑,大大地叹了口气。
丁澜转头看着他,无法理解地道:“又怎么了呢?受不了你,脑子里尽是些奇怪的想法,诗书读得太多了吧?哦,对了,这个……”他突然想起什么,忙从衣领处牵出一根细银链,取下来就往白衣男孩脖子上戴,爽快地说:“这是我娘昨天给我求的一个坠子,给你戴着。”
“什么东西?”白衣男孩顺着链摸到坠子,握在手里细细地抚着。他手中是一个瓶形坠子,鲜红晶亮,是用深海珊瑚雕刻而成,打磨得红光发亮,十分精美,只可惜他看不见。
“一个像瓶子的护身符。我娘特地去霞光大人的海母神庙里求的,说这个是平平安安。”
“那我不能要,这是为你保平安的。”
“你就戴着吧!我从小到大一直平安不得了。倒是你,三天两头地生病摔跤,还是保保你比较好!”
“可是,姨娘问起来会骂你的。”
“是给你的就没关系,我娘不但不会骂,还会夸我懂事呢,嘿嘿!”
白衣男孩拗不过只得笑了,又道:“不过,你若再不把我弄回去,我娘是一定要骂你的了!”
“啊呀——”丁澜一拍脑袋,惊慌大叫:“糟糕!糟糕!我们出来多久了?说不定姨娘正在到处找你!刚刚是不是起风了?你可千万别着凉,你要是生病了,我娘一定会拿刀杀了我的!”
他嘴里嚷个没停,手忙脚乱拖着白衣男孩往上爬去。
也就是这天傍晚,风暴来临。不是台风,而是一支数千人的大军突然来到了龙月岛,占据了港口。
段延俊夫妇收到急报,匆匆来到龙月的天断峰上与来军的主将面谈,还未开口,主帅便将随身携带的大理国君隆昌帝诏书拿了出来。一纸诏书,宣布段延俊在龙月岛自集军队蓄意谋反,满门抄斩。段氏夫妇十分震惊,对此诬陷当然不认,结果就遭到十几位蒙面高手围攻。段延俊已明白此事必有人预谋已久,于是奋力救了夫人突围,让她赶紧通告岛民逃走。不久之后,他自己一手难挡众敌,不就便被打得全身筋骨尽断,坠下悬崖,落海葬身鱼腹。
在段延俊遇袭的同时,另一支神秘的军队上岸,他们大约一百多人,统一围着黑色的面罩,拿着各种武器,一上岛便见人就杀,见屋就烧,老弱妇孺统统不放过。手无寸铁的岛民们慌乱中试图驾自家渔船逃走,但岛屿月形内侧的大小渡口都已被大批蒙面武人占领,很多手无寸铁的岛民都在取船之时被杀害。而龙月岛的外侧多是直削的高崖,下方海域常年鲛鲨云集,没有船跳入海中也难逃一死。
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里,龙月听香被来人付之一炬,火光冲天。龙月本是烟花与海浪之乡,许多烟花工场在焚烧中爆炸,这一晚,美丽的海岛在绚烂的火光中化为人间地狱!一场风暴如期而至,激烈的大风吹不散惨烈的哭喊,大雨浇不熄夜空焚烧的悲惨,鲜血和着雨水,将这月亮形的岛屿镶上一道红色的边。
天明,侥幸逃出的一些人站在船上,面向大海远方的家园只看到浓烟与焦木。杂物从远远的海面漂来,四散在海里,其中夹杂着无数残肢断臂,人人见状痛哭失声。
龙月岛,这曾经美丽的世外桃源,一夜之间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