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羽来到尽头的一间静室内,这里空旷而温暖,里面有两张巨大的画案,上面摆着半成的画;一面墙壁俱是画架,上面放满了各色书籍和画卷,数量之巨也令人惊叹。
庭羽在小茶几处坐下,因为不知道千叶友雄找他究竟是何用意,所以也不好先开口说话。
不熟悉的人之间想要进行深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第一句话,这简直能把人憋死!
千叶友雄想了一万次,临到头来,还是忘了要说什么。他也管不了自己两眼,总是忍不住要去望眼前略显不安的庭羽,脑海中盘旋着一大堆声音,总结起来也不过三个字:太像了!
千叶友雄假借着泡茶的功夫整理了一下思绪,终于还是开口了:“侄儿今年十九了?”话一出口,心里就骂自己真是愚钝。
庭羽尴尬地笑笑,回答了是,谢过之后,端起茶杯来轻饮了一口。
千叶友雄道:“那么,可记得两岁以前的一些事?”
庭羽摇头,道:“三四岁前的得都不记得了。叔叔以前从未见过我,为何这么多画像里的人,却有几分像我?”
千叶友雄听他如此直接,心倒也是静了下来,慨叹一声,道:“这,也是我所疑惑之处啊!”
庭羽表示不明白,便又道:“看起来叔叔很是怀念此人,不知他是您什么人?”
千叶友雄道:“画中是一位故去的先人。我与他,也只有一天的缘份。可是一天,却足以改变我这一世。没有他,便也没有今日的我了。”
关于这水寒的事,庭羽也听父亲提及过一两次,每次却又没有实际结果,他心中其实是有些好奇的。今天他来,也想听千叶友雄说个明白,于是放下茶杯,认真地倾听起来。
千叶友雄道:“叔叔我年轻的时候不像现在平和,那时一味尚武,嗜血好斗,曾学了一身刀法,又在同门的带领下入了圣刀门。圣刀门是一个收钱杀人的门派,所汇合的简直是什么人都有。在第五个年头上,我们接到异邦的一个杀人命令,因为酬劳丰厚,为保万无一失,我们全帮的高手都一起去了。那一个海岛,也就是你的家乡。而我们要杀的人,是你的母亲。”
庭羽吃了一惊,不觉眉头已锁了起来,望着他的眼神已带了一丝怒意。
千叶友雄却显得十分平静,仿佛这根本无关紧要一般继续说:“说真的,从前我杀人不眨眼,下手也从不手软。但看到你母亲的时候,我却突然难以出手了。因为那时你母亲正怀着你的弟弟妹妹,而我离开我夫人出来的时候,她也正怀着我的小女儿美浓,已即将出生。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时心软了,门主叫我出手,我竟然拒绝了;当门主派出其他人去杀你母亲时,我更出手相阻,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
庭羽那原本略微的怒意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敬意,他从不知道母亲以前还经历过这样的凶险,而与友雄叔叔之间的相识竟是这样开始的。
“你母亲当时一个人在家,身边连个仆人都没有,更别提有人保护她了。我于心不忍,犹豫再三,便将前去杀她的同门给杀了。这一下我成了众矢之的,同门的十几号人一起围攻上来,要取我和你母亲的性命。我护着你母亲,不出半刻,我便身中数刀。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肚腹被划开,肠子都流了出来,血淌了一地,我既疼痛又虚弱,人已经站不稳了。而门主已经挥刀冲到我跟前,只要他一刀下来,我的人头就将落地,接下来你母亲肯定也是同样的下场。”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衣少年!他太快了,一下子就出现在我跟前,就好像是直接飞过来的。我记得看到他的第一眼,他是穿着黑色的短袖衣,他挡在我身前,只用一只手轻轻挥了一下,那时门主离着还有半丈远,但门主的刀便脱手飞出去了。他又年轻又单瘦,比现在你的还要单薄一些,但是却有惊人的力气,他一手扶住了我,另一手扶着你母亲,眨眼间,竟然已将我们两人就带到了数丈之外的礁石后面。我听你母亲称他为‘水寒’,并且叫他救我,听得出来他应该是父母的仆人。我当时知道自己伤势太重,华佗再世也已救不了我,心中早做了必死的准备。可是,这水寒却听了你母亲的话来到我身边,伸出一只手,他没有碰到我,只是他的手心里面忽然泛出一道白色的光,闪闪地,轻轻地朝着我伸了过来。这景象实在太奇异,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办到的,我看见那光像长了手一般,轻轻地盖在我的伤口上,那光所到之处,伤口便渐渐合了上来,然后一点一点地变短,直到没有了,也不疼了!接下来另外几道也这般治好,我一下又有了力气,竟然能从地上站起来了。”
庭羽如听天书,瞪眼望着千叶友雄道:“这怎么可能?二叔是不是记错了?”
千叶友雄却郑重地摇了摇头:“千真万确,生死大事,我又怎能记错?我当时是看了又看,身上的伤口已全然不见,肌肤也是完好无损,而衣服上的破口却仍然在,血都还没有干!我原本应该就在那天死掉的,但是,我活下来了,因为,”他端正了身子,紧紧地盯着庭羽道:“水寒绝非凡间之人,我确实遇到了来自上界的仙。”
庭羽瞪着他愣了两愣,忽然想到父亲之前所说,便呵呵笑了:“二叔原来是说神仙故事!我有个妹妹就特别爱听鬼故事,真应该带她来的。”
但他笑了一会儿便停下来了,因为千叶友雄看起来严肃认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再要笑下去,他觉得自己对这叔叔未免有些不敬。
千叶友雄等他安静下来了,才缓缓地道:“别说你不信,便是我当时也是不敢相信的,可是亲眼所见的那些事情,又怎能令自己不信?我说过,他出现的时候是一身黑衣,但是,就在我眼皮底下,他一下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竟有这样诡异的事?庭羽又来了兴致,生怕错过一些什么,身形微探,连眼睛都忘记眨了。
千叶友雄缓缓起身,庭羽的目光便紧紧跟随着他,看他走向室中所挂的一幅最大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