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向她坐得近了些,轻声道:“姐姐,我已知这山庄不许问过往之事,可总觉得姐姐眼中总有些哀愁,却不知是有何难事?如有我能帮忙的,请姐姐一定说出来!”
雪姨眼微微一热,却又只是强笑了,道:“谢谢夫人如此心细。只是……,只是覆水难收,万事已不能回头,说与不说,都于事无补。”
蝶衣眼神便凝重了,又握着她的手道:“姐姐但说无妨,我很想为你分忧。”
雪姨只是苦笑,良久才抬眼看着她:“同样是女子,为何你我命运如此不同?我生于富贵世家,年轻时选夫为人上人,做事也是上等事,为何却落得今日飘零?我双手握着财富与荣耀而生,今日已是两手空空,唉!”
蝶衣听了感到茫然,也只有惆怅。
人生起落,世事无常,这是命运的命题,不光蝶衣,似乎古往今来也无人能作答。古有汉宫飞燕,曾经盛唐杨妃,大概也估计不到自己的结局,竟然永世之叹息。
蝶衣听了雪姨的叹息,也只得道:“姐姐曾经有何磨难我并不清楚,也无法解答姐姐心中的疑问。我只知道自己这几十年来,吃过苦,受过痛,如何能得今日之美满,当日自己是不知道的。当年难过的时候,也想过一死了之,想过抽身逃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归还是没有放弃。现在想来,我不是因为有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因为一直坚持着,才有了今日。”
雪姨看着她,道:“也是。你们的事情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只是,一直很好奇,为何庄主会对你如此情深?”
蝶衣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认真是想了想,道:“也许,我们只是好人遇上了好人吧!我与他,结识在他由繁华跌入失落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一直在他身边,陪他一同掉下去了而已。年轻的时候,我曾不奢望与他共度一生,却获得了上天的恩赐,所以在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在感谢上苍,感谢上苍给了我儿女,给了我一个家,为了偿还这样的恩赐,我为他们做一切自己能做的事。”
雪姨听了似有感悟,她微微一沉吟道:“说起来,好像我从未与谁共过患难,这一生,最孤寂最没落的时候,也就是这几年了。”
蝶衣看了看周遭,思绪回到很久的从前,然后微微叹道:“这算很好了。曾经,我们有几年甚至是吃不饱,随时可能死于酷热之地。即使这样,每天还要日夜操劳,还要照顾几百人的生计。他那时与父亲失和,心情非常躁郁,我也替他分担不了太多忧虑,只能做些细小的活。那是一段非常难受的时间,好在,一切都已过去。”
她说得并不深刻,雪姨却忽然理解了,道:“或许,这就是你换来圆满的秘诀了。而我,却因为没有这样,才未得过珍惜吧!”
蝶衣却微笑说:“算我运气好吧,遇对了人。我相信,你一定也为自己心上人做过很多事情,女人都会这样,不是吗?”
雪姨忽然眼中涌上泪光点点,她挽袖轻轻沾去要落的泪痕,缓缓地道:“谁说不是呢?”说着又苦笑了,道:“只是我却几乎伤得粉身碎骨。”
蝶衣见她如此动容,亦是面上戚然,握紧她的手道:“既然已经过去,就不必回头了吧!若是姐姐愿意,从此便与我们一家一道生活,如何?”
雪姨听了,哀然笑道:“你是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不成的。”
蝶衣道:“如何不成?我们全家大小,肯定都是欢迎的。”
雪姨目光飘散,道:“我不想去扰了他人的圆满,也不愿别人触碰我的孤寂。”
一句话,已将拒绝之意说到了底。蝶衣知是无法说动,却仍只想为她做些什么。
雪姨继续道:“夫人,在照顾美鹤的时候,我也是在治愈自己的心伤,你们不欠我什么。我也是过了半辈子的人了,未来是好是坏自有把握,你与庄主真的不必挂心。”
蝶衣久久无语,最终却只得叹息了一声,将锦盒和缎匹轻轻推到雪姨跟前,道:“那么,还是请姐姐收下这些,聊表一下心意。诚心希望不久以后还能再相逢,我们能再像今日一样叙聊心事。又或者你不嫌弃,能移步去龙月岛,我们定会举家欢迎,你想住多久都成!”
雪姨笑了,道:“好的。有你这话,我定然是要去看一看龙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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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衣从雪姨处回来,心中仍是稍觉郁闷复杂,便也没有回房,在花园中独自信步走着。
这边段延俊刚刚和千叶友雄下完一盘棋回来,回屋不见妻子就出来寻了一番,见到她正若有思地在园中徘徊,便跟了上去,道:“夫人。”
蝶衣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面上却并无笑意。
“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有谁惹着我的夫人了?”段延俊笑道。
蝶衣不语,又继续前行。段延俊只得跟上去,紧追不舍地问:“上午还好好的呢!为何突然这样了?”
蝶衣停步,道:“我刚从雪夫人那里来。”
段延俊一笑,道:“哦。”
蝶衣瞪着他道:“哦什么?”
段延俊不明所以,面上僵了一僵,道:“哦就是知道了。”
蝶衣暗暗生气,道:“知道什么了?”
段延俊道:“知道你去找她了,为了感谢她照顾小昭,就这个事情吧?”
蝶衣点头,皱眉又道:“还知道她也许对你……有一些别的意思。”
女人的直觉当真是准到可怕,尽管她与雪姨之间的谈话并没提及这些,蝶衣却已能感觉到那微妙之感。
段延俊面上一阵尴尬,道:“这个……我是知道的。”
蝶衣眼睛微微泛红,黯然叹息:“果然如此。”
段延俊定定地看着她,说:“你放心,也只是知道而已,并无其它。”
蝶衣听了心中更是有些乱了,心下来回纠缠几番,哀怨地道:“就算不只这些,我也不能在意。毕竟那些年我不在……”
段延俊见她如此,不禁有些懊恼,双手握着她的肩宽慰道:“你想太多了。你知道我这人向来刻板无趣,当年年轻气盛之时,对着自己喜欢的人,都会傻傻地耗上五年,如今这根本不入心的,又能到什么地步?你真是第一天认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