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辛无恤和鹿泉先生将庭羽移至一间温暖无风的小间石台之上,燃上数盏灯火,屋内明亮异常。
鹿泉先生拿出一个羊皮卷袋,平铺开来里面是各色锋利小刀,他一一取出来,投进一个烧着开水的铁盆煮着,边上摆上一碗烈性白酒。他忙乎着的时候,见庭羽一直盯着自己,眼神惶恐,一头的冷汗,却默不作声。鹿泉先生便拿了一条白色布条递给辛无恤,道:“眼不见为净,把他眼睛遮上吧。”
无恤师叔接过布,问:“先生这番诊治需要多久?”
鹿泉先生抬眼一算,道:“一两个时辰吧?”
无恤师叔道:“那还不如弄昏他算了。”
鹿泉先生也点点头:“这样也行。不然把他给吓坏了,半道儿上闹后悔可不成。”
庭羽在听到一两个时辰的时候就已经吓得手心冒汗,再听到无恤师叔的话,本能地想要反抗,却只见无恤师叔已转身来到了跟前,两指齐下,在他肩颈处点按几下,他脖子一软,眼前的灯影摇晃,便昏昏入梦了。
梦里,他模糊地听到朔风呼啸,看见阴云密布翻滚,群狼飞越雪原,大水漫过田野,猛然间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钝响,仿佛有一棵巨树倒下,摇浑了整个梦境……
庭羽觉得自己似乎只迷糊了一下下,便醒了过来。
还未及睁眼,一股剧痛犹如海潮一般席卷过来,他不知是太痛还是吓到了,立即大叫了一声,浑身一热,每个毛孔立时放开,汗水几乎是从里面喷出来!
他想爬起来跑开,却发现浑身都动不了,手脚腰身都被什么勒住了。睁开眼睛一看,却见层层叠叠一堆脸映入眼帘,离得最近的竟是好久不见的义父辛无名,他脸上是难以言状的焦虑,眼中全是担忧!
“啊呀,可算醒了,好孩子!疼得厉害么?”辛无名见他一睁眼马上问,手中一条半湿的毛巾已经贴在庭羽脸上给他抹汗。
庭羽一见到义父,连忙憋住一口气,咬牙顶住那股要命的疼痛,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点了一下头。
就这功夫,庭羽才感觉到那股疼痛正是来自右腿。那刮骨之痛,如同腿被生生锯断了又裹上了一包生石灰,难以形容地剧痛着。
他想伸手去摸一下,发现纹丝不能动,两条胳膊从肩膀到手肘还有手腕,每个关节都被什么给绑住。他拧着头吃力地看了一下,可不是嘛?两手全部用布条裹紧了,贴着床架捆着呢!
庭羽再认真扫了一眼周围的各张脸:无名身后站着的是一脸阴沉的大师父辛无极,边上围了一圈师叔伯们,再远处有终于考完了的好些位师兄弟,大家脸上俱是关切之色。
再远一点的床脚处便是辛无恤和鹿泉先生了,无恤师叔难得地矛盾着一张脸,低眉怅然看着地板,显然是被狠狠数落过了;鹿泉先生则徐徐捋着银灰的胡子,一脸泰然。
谷主辛无极走近前来,弯身道:“十九徒儿,你觉得怎样?”
庭羽已经看到无恤师叔和鹿泉先生那番模样,也记得前面之事,生怕大师父生气,连忙开口回道:“回大师父,不打紧!”
话一出口,音调都在抖,眼前顿时一片昏暗,金星乱冒,庭羽连忙攥紧拳头,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硬是顶了过来。这一下,又是一身一脸的汗。辛无名满眼心疼,在一旁默默地替他擦拭。
辛无极点点头,直起身子道:“那就好。”
庭羽从看到谷主那一刻起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努力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大师父,我……我的考核……”
他这一说,辛无极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番闹腾,庭羽已伤得七七八八,考核的事已是想都不用想,连辛文昭的考试也跟着黄了,别的弟子也被搅得心意浮动,无心再考;众师叔则为着两弟子的伤势忙了半宿,第二天也是精神欠佳。总之就是审考的和被考的都不着调,这一年尾的大考恐怕是帝王谷史上最潦草的一回,整个过程,令一向严格无私的辛无极简直不忍直视。
庭羽这一说,辛无极暗吸一口气,强压了怒火,才道:“亏你还记得考核这回事!和文昭打架也就算了,已经断了一根腿骨,居然又掰折一根!还有你们二位,可够大胆,重新断腿接骨此等大事,竟敢私自做主?”说着眼光扫过辛无恤和鹿泉先生。
庭羽一个激灵,顿时觉得天都塌了,全盖在自己身上。
辛无极继续道:“你们每一个弟子都是帝王谷众师叔们一天一天精心栽培起来的,不是那山上的雪,白白就会从天下落下来!你一个小小孩童,事关生死竟然就自己答应了?且说你妄作主张,不把谷里众长辈放在眼里也就算了,你至少还有个义父吧?这等要命的大事,你就没想着先向你的义父禀告一声?”
庭羽被训得无言以对,心想自己确实是太鲁莽了,他忙拿眼睛转向辛无名,辛无名却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地笑了一下,冲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意思是说叫庭羽不要担心,他并不生气。
辛无极又道:“好了,你既醒了,性命已是无臾,但这痛就得自己挨着受。这几天你先将养身体,别的事情就不要记挂了,师父自有安排。”
说着辛无极便转身要走,角落里的辛文昭巴巴地挪到跟前,哀求着道:“大师父,弟子的责罚是否……是否……”
他这一举动,让站在周围的众弟子也跟着来了精神,一齐望向大师父辛无极,看他要如何处置这位闯了大祸的得意弟子。
辛无极便道:“趁我还在这里,你去问这位被你打断腿的师弟,他若要你也尝尝断腿的滋味,我便命人拧断你一条腿,如果想双倍,就拧你两条。这样,你俩也可以在这里好好叙上一百天同门之谊,看以后还打不打架。”
辛文昭吓得差点尿了,赶紧蹲到庭羽床边,可怜巴巴地道:“师弟啊师弟,你不会让师父也拧断我的腿吧?”
他双手合什摆在脸前,一副要死的样子小声哀求:“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庭羽看着眼前这辛文昭,哪还有平日那副嚣张的模样?如果不是痛得太厉害,他可真想大笑一通。他皱紧了眉,忍痛说了一句:“师父,不能怪他,弟子错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