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辛无极也终于看到了众人在耳边说了一整天的这个少年。
诚然,他也觉得这孩子看起来真是出奇地清隽秀雅,灵气逼人,有一种让人看一眼就不由自主喜欢上的气质,一日测试下来,其才智也比起谷中弟子更是无半分逊色。但他却直觉庭羽那股平静隐忍与年龄太不相符,似乎难以看透其内心所想。
而看不透一个孩子,于他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作为谷主,他有权一句话就将这孩子拒之门外,但想起灵公最后讲的那句话,交战的心情便逐渐平息了下来,他在心里反问自己:若我真是因为忌他是无名引见,令帝王谷失却一名优异的传世弟子,是否有违谷主身肩之责?
想到此,辛无极淡然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愉快地说:“这位弟子,请起来吧!”
众师叔听他开口讲话的语气,顿时全部都将心放回肚里了。
庭羽首次见到了义父口中所说的谷主,只见他身形高大,面容端正,眉目分明,几缕墨髯更显庄严。庭羽心中略颤,不觉又垂下眼睛来。
他的这一惊慌,又令谷主辛无极有了些把握,心想:这毕竟还是个孩子,倒也不至于给帝王谷带来什么不可掌控的危险。于是,他道:“堂下弟子,今日蒙各位师叔举荐,本谷允你留谷一月察看,再定去留。万望你潜心学习,不要辜负众师叔对你的抬爱。在此一日,就须遵守谷规,若敢触碰一条,严惩不怠。”
庭羽连忙又跪地磕头回应:“谢谷主,弟子谨记!”
辛无极点了点头,站起身形来对众人道:“今日各位师弟也都累了,都好好歇息去吧!散殿!”
众师叔们都站起来,齐声道:“恭送谷主。”
散殿之后,黄金大厅的门缓缓打开,庭羽谨慎小心地跟着一位师叔从门里退出来。一出门他便看到台阶下等着的辛无名,顾不得疲惫,也顾不得腿脚不灵,庭羽便一路向阶梯下跑去,辛无名连忙三步紧作两步跑上来迎接他。庭羽激动地跑到他跟前,声音发抖地道:“干爹,我可以留下了!我可以留下了!”
辛无名大松了一口气,心想着以后的事情明天再说,至少第一关已过,眼下是真心地替他高兴。
跟过来的那位师叔对辛无名说:“无名师兄,这孩子从现在起就须留在这里了,暂试一月。若有话要交待的,就在这里说吧。”
辛无名答:“好。”
庭羽忽然惊起,抽身看着辛无名:“干爹,小……小目呢?小目哪去了?”他想着这漫长的一天,小目怎么过的?也不知吃饱睡好没,刚刚自己竟一时忘记了。
辛无名笑道:“在管草药的青玉先生那里,她很喜欢小目,所以带去照料了。”
庭羽抬头对引领他的师叔说:“师叔,我想去看看小妹,可不可以稍稍离开一下?”
辛无名也道:“我带他去那边吧,师兄。”
师叔点了点头,道:“也好。那稍后就请无名师兄带他去寝室吧,我先去告知弟子们,让他们稍事准备。”
辛无名应允,便带着庭羽先去吃了饭,再去医馆草药房。
药房的青玉先生是一位眉目清淡的中年女子,她极喜欢孩子,之前曾多年替辛无极照料其年幼的女儿,谷中许多新弟子也得过她的照料。下午听琴时,她见小目可爱,又见庭羽一路过关,便向辛无名说愿意照顾这孩子。辛无名正愁这事,自然感激不尽。
庭羽去的时候,小目已经吃得饱饱的,在这陌生的地方睡熟了,且已换上了谷主女儿幼时的衣服。对此,庭羽不知从何谢起,不敢想象他最大的担忧竟然如此顺利地解决,纵使有一万颗心也都放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觉得能遇见这样的帝王谷,真是不知修了多少世的福才得来的。
看过小目,辛无名送庭羽来到弟子们的寝室,也是一座小小的舍院。院外的师叔正等着他们,对辛无名道:“师兄请留步,交给我吧。”
于是庭羽便忐忑地随着这位师叔进了院子,来到一间大房前,先开了大门,门内一个玄关,又有一张门,门前的台阶上整齐地摆了两排鞋子,足有二三十双。
师叔和庭羽都脱了鞋,推开进去便直觉一股温暖气息扑面而来,比起外间寒风凛冽,像是由冬天一步跨入了春天。
不仅如此,这里看起来也更让人觉得温暖,屋内全是淡金色的原木墙壁,木质地板也光滑可鉴,干净极了,庭羽光着脚踩在上面,脚底感到一种舒适。
屋子一侧墙壁放了一排柜子,每个柜子都写了数字。师叔打开最后面一个,柜子上写着“十九”,里面放着白色的换洗衣服和麻色的被褥,他对庭羽道:“师侄谨记,以后这便是你存放衣被的地方,晚上来此取了去里间就寝,每日酉时入睡,辰时晨起,记得要收了衣被放在这里,有人会取去清洗。本月是你们师兄弟合宿的最后一月,跨过年后,各位师侄又长了一岁,便会分为三人一间,也会搬至别的院舍了。”
庭羽谨慎地点头,表示听到了。师叔看他拘谨,便弯身取了一套白色麻质衣裤放到他手里,指着边一道门,温和地道:“去沐浴更衣吧,稍后就要安寝了。”
庭羽接了衣服按他所指进去,里面都已准备好了热水,他速速洗完,整理一番便出来了。没想到师叔还在等着他,庭羽小小地吃了一惊。
师叔将被子交到庭羽手里,道:“我带你去弟子们的寝室,你们都差不多大,应当合得来。”说着,他领庭羽打开第三道门。
门一动,屋内原本的纷纷细语便安静了下来。
这便是众弟子的寝室了,房间很大,中间是宽阔的走道,两侧则是通铺,铺上整齐地铺着麻色的被褥。
但让庭羽感到紧张的是那一群十来岁的少年,他们个个眉清目秀,身量也都差不多高,穿着一样的白色麻质贴身衣,活脱脱一群亲兄弟一般的感觉。
听到门口响动,他们都已站起身来,优雅地将目光投射到门框里的庭羽身上——眼神虽很淡然,也有不小心泄漏出来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