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定,那小个子少年回过脸来,一脸焦急张口便对庭羽道:“我不想它死的,我不是故意的!”
庭羽吃了一惊。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娇嫩了,再仔细一看,却发现这竟然是个脸蛋圆润的女孩子!只不过她的打扮跟之前见过的师兄们一模一样,他才误以为是男孩。
庭羽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两只手臂,连忙松开来,赶紧后退了一步。
那女孩子也吃了一惊,也后退了一步,道:“呀,我以为你是文昭呢!你……好像他啊!可是,我怎么没见过你?”庭羽还没来得及回话,那女孩又恍然大悟,指着他的鼻子道:“啊,你是不是无名叔叔说要带进来的那个人?”
庭羽心想自己要说的话已被她说了,便只好点了点头,没开口了。然后他这才有空去看她手里抱着的东西——一只毛色纯白的兔子,已经软塌塌地倒在她手里,毫无生气了。于是问:“它怎么了?”
那女孩心痛地道:“我的白玉兔!都怪你啦,就是你害死它了!”
庭羽一愣,实在不知自己怎么害死了一只白兔子。不由得辩解道:“我没有啊……”
那女孩伤心地流泪道:“我养了它一年了,每天要按时喂它吃东西,今天我就是因为想去看看你这新来的人,跑去学馆外等了大半天,结果忘记喂了,刚刚回去一看,我的白玉兔就躺在地上不动了,它身上还热着呢,不信你摸摸看!我想它不会这么容易就饿死了吧?我不想它死!”
庭羽听她一番哭诉,知道了原委,觉得还真是自己连累了这只兔子的性命,便道:“那谁能救活它呢?”
女孩道:“我爹啊,他要是不帮我救活它,我就再也不理他了!我这就找他去!”说着,她又抱着兔子沿着阶梯飞快地向大殿奔去。
女孩风一般地来了又去,庭羽整理了一下被撞乱的服饰,重新站好。
不多时,上面一阵细微的吵闹传来。不一会儿便听到女孩的哭声越来越清晰,庭羽好奇地望去,便见先前那女孩大哭着从阶梯上狂奔下来,从他身边捂着脸跑过,另一手里还抱着那只死了的白兔。
庭羽望着她奔去的背影正发呆,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便是之前引领他来的师叔:“小兄弟,请随我来。”
庭羽连忙紧跟上他。
台阶高而多,庭羽走得不容易,除了不太灵便的腿以外,还有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每走上一级,它便好像沉重了几分,坠得庭羽五脏六腑都纠着痛。
他的眼前,那金色的金色的殿堂越来越近,这是庭羽见过的最宏伟的建筑,不仅门庭高阔,窗框精妙,窗内透出的灯火也是金碧辉煌。
两位师叔伫立门前,注视着他走上来,等庭羽站定,他们伸手缓缓推开了大门。庭羽深吸了一口气,当眼前的门一打开,那金色的光芒初次照耀在他脸上时,他抬腿踏了进去。
金色的大殿内悬吊着的无数烛火,光辉明亮,宛如白昼,也映衬得殿内更加华彩绽放。庭羽只能感受周遭的华丽,却没有心情去顾及它究竟有多华丽,他眼中所视,便是跟前一条金丝地毯,地毯两侧,各有一排雕花椅由外一直延伸到里,每一把上面坐着一位严肃的师叔伯。他们从门打开起就一直盯着庭羽,仿佛要从他一呼一吸之间看出这孩子的前世今生。幸亏庭羽还记得辛无名的叮嘱,低垂着头,端正地走到地毯前就跪下,眼睛盯着眼前的地毯,不与人对视,恰好避开了这样严厉的审视。
庭羽跪地行礼道:“弟子拜见谷主。”
长久的沉默,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辨。在这一段长长的沉默里,庭羽的心境由澎湃转向平静,这一整天紧张跌宕的试炼,每一场他都拼尽了全力,觉得自己已尽所能,余下的事情便已难由他控制,全师父们去定夺了。更何况他生死都已经历过几次,在帝王谷中的去留,于他已不是最艰难的事。
那年冬天,蓝庭羽年方十二岁,童颜渐退而清俊初显,因为执着,他的眼神坚定深沉;又因种种磨难,那眉宇间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忧郁隐忍。不得不说,他超乎凡人所想的样貌气质给众位师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师叔们也毫不隐晦地提起过。
地毯的另一端,正前方的高台上坐着的,便是帝王谷主辛无极。
众位师叔看着庭羽,然后又转向谷主,他淡淡地看着庭羽,眼神微冷。
这一天的试炼下来,半数以上的师叔都惊艳于庭羽的聪慧才华,他每过一关,当事的师叔便会与谷主密谈一番,现下到了决定的时刻,他们却无法揣测谷主眼神里的意思,尤其在刚刚谷主的独生女儿抱只死兔子跑来哭闹了一番之后。
的确,谁也无法猜测到辛无极心里的想法,不仅是因他一惯深藏的心思,还因为多位师叔对庭羽青眼有加,大有要留下这孩子的意愿。他觉得事关重大,帝王谷四百年来也许就要破例了,于是不久前他去了师父灵公静养的密室。
年迈的灵公微显疲倦,半躺在榻上,细细地折叠着手里的一张绿色纸片,缓缓地对他说:“五百年前尚无大隋,四百三十年前尚无帝王谷,规矩都是从无到有,从破中立,无关大节,有何不可?”
语中意思就很显然了。
辛无极仍是觉得不妥,又问:“若有所差池又如何是好?”
灵公道:“把控得了的,就不是差池。”
辛无极思忖片刻,又道:“可这孩子,是无名带来的。”
灵公不由得轻叹,将目光从折纸上移向辛无极:“他都委身于谷外了,你还不放心么?”
从密室出来,辛无极却比来时更重了一分,他对这个被人交口称赞的孩子多少有了些不悦。若是放他进来,四百年来选弟子的惯例便首次打破,更不要说他来之后会对现有弟子有怎样的影响。
而他最不想承认原因却是:这孩子竟然是辛无名的义子!
所以当庭羽终于来到大厅时,他表情很淡然,内心却仍在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