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睡得正香的时候,千叶山庄没人能睡得着。
程老爷子派了一大拨人火速往千叶山庄周围各处大路追出一百多里,一拨人则必须一直追到金门,另一拨不能在外追赶的人则负责翻遍山庄每个角落——他们还在徒劳地认为这可能是美鹤又一次的躲猫猫游戏。到了下午确信都没任何结果时,程老爷子才不得不派人追赶千叶俊雄,报告美鹤失踪的事。
美鹤空空的屋子里,柳儿在嘤嘤地哭了一天,因为把小姐弄丢了;程霄在外跑了一天没有结果,自责想到要以死谢罪;雪姨心急如焚,她不敢想象美鹤如何照顾自己,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又不会武功,万一被人欺负怎么办?还有就是她右手不便,连头发都不能梳,怎么生活下去?所有人都不敢想象千叶俊雄接到女儿失踪的消息时,会有什么有样反应,还有就是庄主回来后,他们会怎么个死法。
这一夜,直至以后来很多过夜晚,整个千叶山庄都是彻夜难眠。
清早,美鹤在小犬的聒噪声中醒来,她撩起蚊帐只见小犬正骑坐在门槛上伸长脖子冲着外面在那里喊:“伙计!六号房热水和饭菜呢?都半个时辰了还没好?”而后他又跨坐在门槛上喋喋地抱怨:“这个破客栈,越开越倒回去了!肯定又换了掌柜,如此怠慢客人!”也许是小犬自称来自青城最大客栈,难免要对这跟不上流的同行进行一番刻薄评价。
美鹤听小犬已起来半个时辰,连忙从被窝中爬出来,正好伙计终于风风火火地送来了洗脸水和饭菜,小犬看在饭菜的份上才没有把那个伙计绊个狗啃屎。
吃完饭他们收拾行李又出发,又赶了两天路,这天深夜时他们到了另一个小镇,投宿了一家叫东来的小客栈,小犬似乎跟这家客栈里的掌柜伙计比较熟。这一次他们各自开了一间房,早早地就休息了。
第二天美鹤起得很早,但小犬更早,已吃过饭等着她了。
吃早饭时,美鹤问:“我们等下就走了吗?”
“大小姐,这几天是不是赶路赶得很累了?”小犬却问。
美鹤确实骑马骑得浑身酸疼,她从没这么奔波过,不过她听小犬这么一说,想起自己之前作过的保证,以为他在试探自己,马上连声否认:“不累不累!我还能赶路。”
结果小犬却说:“不着急,我们要在这里停留两三天,不赶路了。”
美鹤惊讶极了,道:“为什么?”
小犬无奈地说:“大小姐,我出来是来为客栈办货的,为了带你出庄,在武夷山我什么都没买。这两天我得到这附近赶紧买一些货,不然到了青城会被掌柜活活骂死!”
美鹤立即高兴了,马上道:“那我怎么办?跟你一起去买?”
哪知小犬马上拒绝:“那怎么行?你以为你是出来玩儿的?你是逃出来的!现在全武林的人都在找千叶山庄的大小姐,你还敢跟着我到处晃?你不怕抓回去,我还怕被你爹打死呢!”
“也是哦,出去太危险了。”美鹤立即被自己的天真吓着了。
“放心,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吧。这个客栈我来过很多次,他们人都很好。”小犬说着,走到门边叫进来一个伙计,说:“这位是润四大哥,这几天我让他特别关照你,有什么事儿你找他便是。”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瘦伙计,看上去很是忠厚,微微躬着身子说:“叶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小的整天都会在楼下干活,叫我都听得到。”
“哦……”美鹤看着他,懵懵地点点头。
小犬笑着道:“好了,那我现在就走了。”说完便往门外走。
“小犬……”美鹤站了起来,可怜兮兮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犬思忖了一下,道:“放心,我两三天就回来,一定要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乱跑。”然后他转身出去了。
美鹤站在楼上,看着小犬背着他的灰黄色的圆筒大包大步走出客栈,骑着一匹新换的高大黑马,飞快地消失在街尾。
“我堂堂千叶山庄的大小姐,就被人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了!”他走后,美鹤躺在床上悲哀地想。
美鹤在这家客栈度过了她一生中最无聊的一天,她整天就在这个巴掌大的屋子里转来转去,唉声叹气。晚上她躺在床上一个人叽哩咕噜碎碎念道:“闷死了!不用三天,我就已经闷死在这里!小犬啊小犬,如果你三五天还不回来呢?那我不但已经被闷死,而且已经下葬了!”
翻来又覆去又叹了好几声气,美鹤郁闷又绝望死,脑袋里开始胡思乱想。她突然坐起来:“不行!我不能坐在这里等小犬,万一山庄里的人追上来了可怎么办?”她越想越担心,又转念一想:我也不一定非要小犬带我去呀,我自己可以直接去青城,何必在这里傻傻等?想到这里,她马上觉得这样可行。可转念一想,小犬虽说留下了一匹马,自己身无分文,路上没钱吃饭投店,也走不成呀?
美鹤又泄气了,徒劳地拿出自己的包袱翻着,希望那个装首饰的包包能够奇迹般地被翻出来。可是里面只是几件她平日穿的衣服,都被翻得散乱在**上,她失望地倒在这些衣服上,发出一声哀叫,结果叫了一半她停了,眼前一亮!
因为有件衣服上一颗漂亮的扣子就在她眼前,那可是不同一般的扣子!据雪姨说是用上等的蓝田白玉石精雕而成的玫瑰盘扣,个个都值不少银子。美鹤简直要开心死了,她大笑着抱着那件衣服在被子上打起滚来。
第二天美鹤起了个大早,她请润四嫂帮她梳头穿衣。一吃过早饭,她便将那衣服上的扣子剪了三个下来,跑到小镇上找到一家当铺。当铺老板矮矮胖胖的,很识货色,一看了扣子便直盯着这个陌生单纯的华服少女,很快给了美鹤十五两白银,美鹤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问了一句:“这个,够我去青城的路费么?”。
“当然不够!这扣子应该不只三个吧?”当铺老板听了眼神一闪,问她。
“我……我只能卖三个。”美鹤被她看得心慌慌的,拿了银子便赶紧往回走。
回客栈的时候,润四双手抄在袖筒里,正在门口等她回来,初冬的冷风将他的脸吹得一片青灰色,他见到美鹤回来立即垂下双手说道:“叶姑娘,辛兄弟跟我说叫你不要随便出去,有什么事情由我来替你办,姑娘怎么一大早就一个人出去了?”
“哦,我只是去有点事,大哥你已经很忙了,怎么能麻烦你呢?”美鹤说,径直上楼去了,心里还在想着路费够不够,是不是要把剩下的扣子也剪了呢?
“都当了吧,雪姨要骂就骂去,反正这一趟下来,搞不好还得挨打了!”美鹤对着手里剪下的扣子叹了口气。
正要出房门,润四匆匆跑来道:“叶姑娘,你刚刚去了哪里?我看到有个人一路跟着你,见你进了客栈就走了。”
“嗯?我刚刚去了当铺当东西。”
“当铺?你当了什么东西?”润四问。
美鹤伸开手,润四认真地看了看,然后一脸焦急地说:“坏了坏了!他们肯定看到你当的东西很好,起了歹心!”
“怎么会有这种事?”美鹤简直不敢相信,吃惊地说。
“开当铺哪有什么好人?那老板可是整个镇上出名的狠,跟咱们镇上管事的是亲戚,在这一带横行霸道,看到外地人身上好东西大白天的都敢抢!”润四着急地说道,“姑娘还是赶紧走吧,被他们缠上可就麻烦了!”
美鹤心想:糟糕!这下不走也得走了!
润四嘱咐美鹤赶快换身衣服,收拾东西,自己则飞快跑下楼去备马。美鹤换去女衫,穿了一身肥大男装,在楼角果然看到当铺老板领着几个恶面大汉地往这边赶,她赶紧缩回了客栈里,心想多亏润四哥心细,不然可麻烦了。
润四匆匆从里面跑来,领着美鹤往后面道:“快,叶姑娘!从后门走!”
马已被润四牵到后门等着,行李也绑好了,美鹤上马后,掏出那几颗扣子塞到润四手里,说:“润四哥,多谢你帮忙!”
润四定睛一看,赶紧推辞,连声喊道:“叶姑娘,这可不行!真……真的不行!小的不能要!”
“我送给你和大嫂的,拿去换了,添置一些厚实衣服过冬吧。我走啦!”美鹤看他大冷天还穿着薄薄的单衣,说。
“不行,我这不能要……”老实的润四还在那里嚷着,可是美鹤已策马远去了。他左右不知道该如何办,便只得将四颗扣子小心地放进衣袋里。
美鹤沿大路骑了一个多时辰,走到一个叉口面前有三条道不知该走哪条,偏偏这里处于荒野,一个人都没见。她不由得感慨:闯荡江湖,光有盘缠还不行,还得知道路怎么走。她在那里转了几圈,又伸着脖子看了好久,终于看到一个年迈的老婆婆挎着一篮子青菜从一条路上过来,不禁喜出望外,连忙她青城怎么走。
结果那老婆婆耳朵差不多已全聋,美鹤一次比一次大声地说了三次“请问阿婆,青城怎么走”,老婆婆还在反问她:“你说什么?”
美鹤只得下马,凑近她耳朵几乎是用喊的了,老婆婆才点了点头,指着自己身后那条叉道,用没牙的嘴口齿不清地大声说:“那条路!”好像以为别人也听不见似乎的。
美鹤又大声地说了谢谢,这才放心策马走去,她希望下次问路时不要再碰上耳朵不好使的婆婆了。
不过美鹤怎么也没想到,她完全不懂得问路的技巧,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多远的路,现在她还没有到达川地境内,就问青城在哪里已是大大地错误。而最可悲的便是她问路的那个老婆婆的耳朵,因为这里已接近宋都临安,老婆婆其实已听成“京城”,而非“青城”,从那条路到京城,骑马不到半天的路程。
于是,我们的美鹤大小姐便在错误的指引下,在中午时分到了临安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