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日后的清晨,庭羽便被欧阳孟领到了李府,去的时候他心情舒展,觉得一切事情正合打算,似乎也将顺利起来。
庭羽穿着新棉衣,来到城南的李家门口。这李家庭院墙高门阔,一对武狮雄踞门口,甚是气派。还未进门便听得屋内呼声一片,等绕过影墙,庭羽便看到一个宽阔的大院,场中有二十来人在那里习武练功,大冬天的都是光着上身,各是使着刀枪锤棒,看上去个个都狠劲十足。庭羽看了这情形心下害怕,不自觉地伴到欧阳孟的身边来。
穿过这庭院便来到后面,这是李家人居住的地方,也有好几个院子,李公子的院子在最里面一间,因怕打扰他读书,一般人不会进到这院子里来。李小姐在院门口等着他们,领了庭羽进去。欧阳孟对庭羽说:“你既然来了,便要住在这里陪李公子读书,每十天可以回去镖局一次。有什么事情,就托这位姐姐带话给我。”
庭羽点点头。李小姐将他交给这院子里的门房伙计,便和欧阳孟离开了。门房伙计便叫了管家来,管家随便问了几句话,便留庭羽一人坐在院子门头里,庭羽坐了许久,下人们偶有来往,但也没人问起他。好在他也习惯了这种无人问津,就这么一人静静地坐着。
过了半个多时辰,院子对面的屋子里一阵响动,便见屋内的李公子推门而出。李公子名叫李苍岭,身体很单瘦,看上去有些也如欧阳孟一样面有抑郁之色,又比欧阳孟还多了几份拘谨畏惧。庭羽见他出来,忙从凳子上站起,向他微微鞠躬。李公子见着他了,便走上前来,也不开口讲话,只打量着庭羽微垂的脸,绕他踱了半个圈,才阴沉地问了一句:“书僮?”
庭羽连忙点头称是。李公子又看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便出去了,留下庭羽在那里不知所措。
门房仆人忙完回来,看他还站在那里便道:“进去给少爷收拾书房吧!这是你份内的事,我们反正不识字,都不知道怎么摆。”仆人见庭羽老实拘谨,便又小声地道:“公子最近常挨老爷骂,脾气不太好,凡事你忍一忍便也习惯了。晚上你可睡到这间房,不过有时公子念书念通宵,你也得陪着的。”
庭羽点头,便走进对面的书房,那里极乱,书四散乱放,残书碎页满地,到处都是墨迹。庭羽从没想到过书房会脏乱成这个样子,便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拾起,挨页插回原书,分别摆到架子上去,又从取了水和手巾将桌子和地上的墨迹一一擦洗干净,忙得他满头大汗。
这时院子外面,李苍岭公子正被父亲训斥,身材瘦落的他站在高壮的父亲面前显得十分孱弱渺小,低眉顺眼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有时还会被他父亲突然提高的嗓门吓得一抖。一顿训斥之后,李状元便阔步离去。李苍岭低头在原站着,直到父亲的脚步声很远了才敢抬起来。他冷漠地望着父亲远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转头回到自己的书房来。一回到书房,就看到正挽着袖子在擦拭椅子扶手上墨迹的庭羽。庭羽见他进来,便停下手又鞠躬行礼:“公子。”
李苍岭盯了他一会儿,仍是一言不发,便兀自进到里间床上睡觉去了。
庭羽觉得这李公子的性格很古怪,而且李公子这么看着他时,他感觉脊背有些发凉,这感觉很不好,他觉得自己要尽可能地谨慎,于是他更小心地擦拭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快擦完的时候,李公子忽然从里间走出来,一声不吭地走到书案前,很顺手地拿起墨砚台便往地上一砸,吓了庭羽一大跳。砸完他又挥手将书架上刚整理好的一排书全部拂落在地,庭羽惊恐地看着他,他也冷冷地回看着庭羽,说:“再擦。”然后傲慢地移开目光,又回到了里间。
庭羽着实吃惊害怕,不过好在门房仆人提醒过他了,他也不出声,默默地又开始整理第二遍。庭羽饿着肚子又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里弄干净,刚一弄好,那李公子又出来,将另一架书又全部丢在地上,还用力踢飞了几本。这回他是说也不说地就直接又回里间睡觉了!
庭羽惊呆,他实在想不通李公子为什么要这样,他从前在家里时,父母对下人们都很体贴也很关照,也教导子女们不许对仆人讲话不敬,怎么轮到他给别人当书僮时便是这个样子呢?可是想着那盘缠钱,庭羽也没法子说什么,只得咬牙又来弄第三遍。
正在打扫时已到了傍晚,那李苍岭不知何时已背着双手站在了他身后,眼神阴郁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了。庭羽发现之后吓了一大跳,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李苍岭忽然挂上了一丝笑容,这让庭羽更加害怕。
“你为什么不生气呢?”他问。他不冷着脸说话的时候,声音显得特别温和。
庭羽低低地回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凭什么就是你应该做的呢?”李苍岭道。
庭羽思忖了一下,道:“既然我是书僮,这就是我份内之事。”
李苍岭又恢复了阴冷的声调,道:“其实不是你想做的,对不对?”
庭羽很怕他这种腔调,本能地觉得李公子果然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于他问的这些古怪的问题,庭羽不敢乱回答,只好握紧了抹布不出声。
下一秒就印证了他的直觉。李苍岭忽然音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不想做干嘛还要做?”
这一声来得突然,差点把庭羽的胆都吓破了,他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两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李苍岭的手忽然从身后挥出来,手上握着一根鸡毛掸子,重重抽打在他右臂上。
庭羽痛叫一声捂着胳膊,忍着痛不解地道:“公子,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李苍岭却又反常地笑了,问他:“疼吗?疼不疼?”
庭羽实在是摸不清他什么意思了,犹豫半天才点了点头。
李苍岭继续笑问:“很疼?”
庭羽又点头。
李苍岭眼神一狞:“很疼那就多疼一下!”话未落音挥起鞭子又是一下!
庭羽根本躲不开,痛得大声对他道:“公子为什么打我?我做错什么了?”
李苍岭也同样大声地回吼他:“我也没做错什么啊,凭什么叫我去考状元?我他妈又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玩枪弄棒,我就只是想过个没名气的安生日子!为什么大家都逼我?”
庭羽彻底没搞清懂他的意思,他实在想不通这和他挨打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因为疼痛和恐惧,他不觉眼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