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羽紧张地道:“我弟弟……怎么了?”
这一回他的声音明显大多了。正在那里看着孩子的老人家一下子听清,忙走过来,道:“哦,你醒了!”
庭羽仍是看着洞口,问:“我弟弟……”
老人道:“她饿了,现在有吃的了。”老人回头看了看那两只狼,回头道:“山下正在杀刚刚出生的婴儿,没办法带她下山找人喂养,所以只好让这狼先来喂她几天,正好这母狼有奶。”
庭羽才知道这是狼。他回想起在山上时,这狼也许也喂过自己。他以前听书里说狼不是好东西,现在这两个不好的东西却救了他和弟弟的命,这令他大感意外。
老人家又从瓷瓶里拿了给些丹药喂给庭羽吃,看他咽下,便说:“你交给我的这孩子是个女娃娃,为何你一直称她为弟弟?”
庭羽吃惊,回想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女孩,她才刚刚出生。”
老人家点头道:“原来如此。”
庭羽看着这位老人家道:“请前辈恕我失礼!我从小患眼疾最近才好,见过的人不多,听声音您应该是位老人家吧?”
老人眼神中先掠过一丝诧异,然后是释然,道:“是。”
庭羽又道:“晚辈该怎么称呼您呢?”
老人道:“他们称我为灵公。”
庭羽道:“多谢灵公前辈救了我们!我一定报答您!”
灵公先前已见过庭羽的急智,这时又见他十分懂礼,心下很喜欢这孩子。道:“举手之劳,你且养好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他这么一说,庭羽便想起了母亲,顿时满眼含泪。
灵公问:“怎么哭了?哪里痛?”
庭羽哭道:“前辈,我的娘亲还被囚禁在一个地方,如今没有我和妹妹在身边,不知道她伤心成什么样了!”
灵公问:“需要我去救她吗?”
庭羽哭得更厉害了,道:“不行!那里坏人太多了,前辈不能去!”
灵公心想这孩子倒还真是至孝至善,一心挂念着母亲,却还能替别人的安危着想,于是道:“你告诉我地方,我去看一下。”
庭羽道:“前辈,那些坏人杀人不眨眼,你不能……”他一激动,浑身又是剧痛,再也讲不下去了。
灵公道:“你现在浑身重伤,不宜伤神,好好休息着,我去去就回!”说着他在庭羽几处穴道上按了一下,庭羽便昏睡过去,灵公伸手替他擦净泪水,起身便朝洞外走去。
那母狼依旧躺着在喂婴儿,公狼则站起来跟着灵公一起出去了。公狼根据庭羽和孩子的气息,一路沿着庭羽逃跑的路线寻了去,灵公在公狼的指引下,终于来到那别院前。
那时距庭羽遭受毒打已过了十天,别院也早已变了模样。
那里空无一人——应该说是没有活人了!院子里齐齐地倒了十几具腐烂的尸体,每一具都身首异处,在这炎热夏天里散发着剧烈恶臭。
如此惨烈情形,令灵公吃惊。
不过他从尸体的装束上看出这些人就是当时追逐庭羽的那些人。他捂着口鼻以轻功跃进院子,逐个房间查看,并未发现其他的尸体了。房间内的东西都很整齐,外面也无打斗痕迹,看来外面这些尸体,是被集体斩首处决。
实际上,在庭羽被杖击之后,御林军又到处搜查新生婴儿,统统杀死。那一两天,别院方圆五十里的范围内的初生婴儿都蒙难。
蝶衣眼见庭羽被打死,哭得死去活来,后又听闻这事,料想自己初生的孩子难逃一劫,坚持许久的她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那时她正值虚弱之时,再经这一打击,便再没能从床上起来。
太后听到信报,匆匆从宫中赶来,一切为时已晚。她回来只见到一心求死的蝶衣,顿时不住地自责,又一边劝慰蝶衣。
蝶衣自婴儿失踪时起就水米不进,她一直闭着眼睛,但也不曾睡着,活死人一般躺着。听太后在一旁哭了许久她才睁开眼来,此时她的泪水已流尽,目光出奇地平静,无神地看着上方,说:“母亲啊,那天你问我,如果他不在了,我会不会同他一起去死。”
太后连忙道:“咱们不再提那事了!你先养好身体,来日方长。”
蝶衣接着说道:“我想说的是:我一定会。那时因为还得顾着两个孩子,我不能立时回答母亲,现在我再无牵挂了!”
太后哭道:“你切不可这样想!没了这两个,你还有其他孩子啊!就算你不想着我这老妇,难道不替他们着想?”
蝶衣努力地想着恪文和小昭的脸,想哭却已没有眼泪,她淡淡地道:“在眼前的尚不能保护,何况他们?都过了这么多时日,天高海远,我想此生,应该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太后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他们一定还在的,我早命人四处打听去了,定会一个个找回来!”
蝶衣闭上眼,道:“太迟了!家破人亡,我心已碎。”
太后握着她的手,哭道:“你这孩子,怎会如此狠心?我已没了儿子,也只有将你当作女儿了,如今你却也要抛下我么?”
蝶衣道:“我舍不得母亲,也知道这样极为不孝,但我实在已担不起这痛。恳求母亲可怜我,放手让我去吧!”
太后在一旁捶心落泪,哭道:“为何我此生这样坎坷?终究是全怪我!若我当年不驱逐你们,何来今日生离死别?”
蝶衣道:“天命如此。能与他有那十几年的好时光,此生也算值得,我谁也不怨。母亲不必为我们难过,请多保重!”说着她闭上眼,再不言语了。
这一日,隆昌帝段延杰首次来到别院,他听闻了事情的经过,一贯阴郁的面色变得阴森恐怖,一来便命人将守卫这里的所有御林军全部捆绑押在院中,只说了一个字:“斩。”
顷刻间,十几名御林军血溅黄土,身首异处。
隆昌帝独自一人来到蝶衣的房间,看着虚弱垂死的蝶衣。多年不见,她比少女时更显美丽韵致了,可她的苍白也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犹豫了许久,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在这刺痛之下竟然屈膝跪在床前,忏悔一般地道:“求你,不要这样对待自己!”
蝶衣知道他来了。此时她的神智依然清醒,但一直闭着眼,不愿意看到这张脸。因为他杀了她的丈夫,又害死自己的孩子,原本已死了的心此时涌起了无边恨意,却被虚弱的身体困住,无力发泄。
安静持续了许久。隆昌帝又说:“我一时糊涂,犯了大错!我已将那些人全部杀了。事已至此,但求你保重自己,你要怎样,我都依你!”
蝶衣闭着眼,心中嘲弄地想:我要我的丈夫活着,你做得到吗?我要庭羽和孩子活着,你做得到吗?
隆昌帝似乎也已猜到她心中所想,眼神又萎了下去,长跪不起。
又是一阵寂静。蝶衣忽然轻吸了一口气,说了四个字:“放了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