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来起,段延俊还没到再来过天断山。最后一次在这里,是他被几人联手打得落海,险些丧命。
这一次又会如何呢?
为了求快,段延俊选了最快也最难走的一条路去玉龙广场,他想要尽快看到平安无事的庭羽。外形平滑的天断山内部有许多个错综复杂的岩洞,有些地方还上上下下分了好四五个夹层,当年段延俊勘察了山腹里的地形,命人在最近接近海面修了一条逃生暗道。从白津山道上到广场最快的路径,便是从这层层叠叠的夹层洞穴中直接跃上去,若不段延俊十分熟悉这里的环境,一般是绝难找到每一层通往上层的那一个缺口。而不从梯级上去,也许还可以给芊眠蛰郎一个出奇不意。
只是,出奇不意的却是段延俊!
当他跃到第四层时,便发现这里有了火光,将这洞中照得通亮。这层洞约有四五丈的高度,地面坑洼不平,有几处积了顶层漏下来的雨水,反射着火光照向虚空的洞顶,摇摇曳曳使这洞中的光亮万分诡异。
段延俊迅速环视,只发现洞中央放着一白色物事,他掠近一看便吃了一惊!
那竟然是一副白色的雕花石棺!
段延俊一颗心忽地纠紧了!但他迅速又使自己冷静下来,小心谨慎地走过去,暗暗压了一口气在心口,然后伸手使内力一推。那棺盖便缓缓滑开来,段延俊迫使自己眼光落上去,却见棺材内空空如也,当下松了一口气:还好是空的!
正这时,他觉得身后的光影摇曳,似乎有异,立即回身看去,却见洞壁之上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段延俊迅速退开两丈远。他抬头一看,却见石棺上方的洞口处,一个魅影如蝙蝠般地落下来,脚尖一点,便寂静轻盈地立稳在那石棺之上。
若不是为着庭羽的安危心中焦急如焚,段延俊真想脱口夸赞这样秀逸的轻功!
“好久不见,千叶庄主!”伴着那低沉苍哑的嗓音,芊眠蛰郎缓缓地转过脸来,狰狞的狼面便正对着段延俊,周遭跳动的火光照到那空洞的狼眼窝里,便如石沉大海没了半点光亮。
段延俊暗运真气,一字一字地道:“我儿子呢?”
那芊眠蛰郎却似乎没听见一般,低头似乎是“看”着脚下的石棺,他叹气般地道:“这石棺若是为你而备,庄主可还满意?”
段延俊自是不理会他这激将之语,仍然是问道:“我儿子呢?”
芊眠蛰郎道:“给他睡也不错。”
段延俊道:“若我儿子少了一根头发,我便会让你睡到里头去。”
芊眠蛰郎想想道:“给我睡也不错。”
段延俊仍然是耐着性子,接着问:“我儿子在哪里?”
芊眠蛰郎缓缓抬手一指上方:“上面。”
段延俊听闻,便一提真气作势要跃上去,却见芊眠蛰郎身形一动,手一挥便听一阵破风之声,阻住了段延俊的前路。
芊眠蛰郎缓缓地道:“庄主放心,他命尚在。至于能活多久,全看庄主能接我多少招了。”
段延俊听了这话,心放下了一半。他对拦在身前的芊眠蛰郎道:“若我赢了你,该将我儿子放了吧?”
芊眠蛰郎冷笑道:“那是当然。”
段延俊又道:“若我赢了,还有一要求。”
芊眠蛰郎道:“请说,我都答应。”
段延俊道:“若今日你输了,从此便再不以杀人为生,你可答应?”
芊眠蛰郎有些讶异,道:“怎么?不是让我拿命来祭那些被我杀了的人?我可是一身的罪孽,百死不可赎啊!”
段延俊道:“江湖恩怨无了时,死了一个你,他们也是活不回来了!但你不可再伤任何人的性命,否则我定亲手杀了你!”
芊眠蛰郎听了耸肩一笑,道:“庄主放心,今日无论输赢与否,我都将折剑退出江湖,再不现身。”
这倒是大大出乎段延俊的意外!他听罢接道:“你又何必如此?”
芊眠蛰郎却轻叹一声,慨然地道:“人生都似浮云,这江湖有多少意思?又有何人可以留恋?”
段延俊心中触动动,竟然觉得自己也很认同这后面两句话!他顿了一下,又道:“若你有未竟的心愿,只要不是杀人害人,我可帮你完成。”
芊眠蛰郎缓缓地道:“与你一战,便是我在这江湖中最后的愿望。”
段延俊沉吟道:“那我必当全力以赴。”
芊眠蛰郎颔首:“请。”
当世两大绝顶高手以命相拼,又如此相惜。
九个月前的比武之约,曾经多少人翘首期盼能亲眼一见,却想不到竟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山腹之中进行!如此难得一见的情景,却只有嶙峋怪石和团团烈火见证!
但这种安静对于比武的两人来说,又是何等的难得?
两人静静立着,在跳动的火的光影里互相注视着对方。
段延俊耳中只闻遥远的海浪和火苗被风吹动时的细微呼声,他平静地看着芊眠蛰郎,不去想庭羽,不去想蝶衣,不去想临走时小昭哭泣的双眼,这一切也确实在离他渐渐远去,他的心一点点地归于宁静。
唯有宁静,能使他保持最敏锐的决断,出手才会毫不犹豫。
而芊眠蛰郎则更看不出任何端倪,他依然笔直地站在石棺之上。狼面诡异,他的身姿更是一动不动,呼吸与海洋一起起伏。
两人似乎在等对方先出手,却更像在等一个不相关的东西来打破这种宁静,成为出手的契机。
契机亦如同天机,总是需要的时候突然来临!
一颗小石籽忽然自上方洞穴口的高处落下,还未落到这一层时,先在上方的洞穴边缘上擦出“喀嚓”一声细响!
异音起,身影动!
芊眠蛰郎轻轻向跃起,单脚尖轻轻一踢,那白色的雕花棺盖便轻松飞起直朝段延俊撞来,仿佛那不是石头,而是纸糊的一般!
段延俊内心沉静如水,他并不躲避,而是抬右手便迎向那棺盖,一脚往身后退了半步抵住,右手再一推——那棺盖竟然又轻轻松松弹了回去,稳稳地又落回石棺上!
芊眠蛰郎此时也已落地,他手从长袍中挥出,一柄长剑飞向段延俊:“接剑!”
段延俊伸手接剑,剑未出鞘,便已听到衣袂声起,对面的无影剑气已然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