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准备去山上玩的兄弟姐妹几个便在马厩前集合了,个个穿得轻便简洁,随身带着水和遮阳帽。庭羽还带了一捆绳子,准备了几根手杖,但叫人吃惊的是他竟然穿着一身白衣去登山,恪文笑道:“你这是去爬山还是去相亲啊?穿的这么整齐,不怕弄脏了?”
庭羽满不在乎地道:“脏还是不脏,那就晚上见分晓喽。”
他们起得早,蝶衣起得更早。这会儿已在厨房做好了许多点心干粮,由仆人们包好拎着来到马厩边上交给儿女们,又再三叮嘱他们要小心。然后她目送着孩子们骑马出了门,这一天的担心吊胆也才刚刚开始。
蝶衣一路担忧着回了房,坐在房间内发呆。段延俊一身便装从书房出来,道:“怎么?还是不放心啊?”
蝶衣闷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段延俊见她那样子,打趣地道:“不放心怎么不跟着去呢?”
蝶衣站起来道:“他们几个小孩子出去玩,我跟去讨没趣做什么?倒是你,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去公馆?”
段延俊摇头叹气,摸了摸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儿,道:“夫人你四更天就去了厨房,我自然是被晾在这里出不了门喽。”
蝶衣没好气地道:“是是是!我去伺候完少爷小姐们,还得来伺候你这位大老爷!我不在的那几年,你是怎么出得了门的?”说罢,她懊恼地起身便要取剃刀。段延俊却伸手拉住她,微笑道:“别忙!今天就例外吧。”
蝶衣道:“例什么外?你不刮胡子就出门了?”
段延俊摇头道:“今天不去公馆了。平时老围着那帮孩子转,今天难得他们都不在家,你我也该趁机享受一下这份清静。他们去山里面探险,我们不如也故地重游,如何?”
蝶衣一听他的提议,不禁想起此番回来还真是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刚刚回岛的时候他们住在霞光大人的村子里,只去了丁柔母亲的小木屋。后来行宫开放,太后又来,儿女们事情一件叠着一件,她几乎天天在家忙来忙去,连行宫的门都没时间走出过几次。今天反正要闲得发慌,似乎也该出去走走了。她忽然道:“难怪他们说要去山里玩你一点都不拦着,莫非你昨天就想好了?”
段延俊立即摆手道:“那没有!是早上起来不见你,才临时想到的。”
蝶衣点点头,恍惚地:“哦。那我去准备一下吧。”
段延俊指指桌上一个小篮子,微笑道:“都齐啦,就差你了。”
蝶衣吃了一惊,走过去一看,里面有酒有水,有水果有点心,桌子旁边还放了一把纸伞和一把极小的花锄。她看着丈夫好笑地道:“准备得还真是仔细啊!”
段延俊道:“那是自然!要不给你找点事做,你今天一天都会胡思乱想的。”
蝶衣看着他,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段延俊却催促道:“走吧,呆会天就热了。从后门走,越少人看见越好。”
说着便拉着蝶衣,两人一路避着仆人从行宫的后门悄悄地出去了。
这一天的确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有风有云,太阳时不时隐入白云之间,空气也变得不那么炎热。段延俊夫妇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走在一个山坡之上。山腰上有一片树林,林间掩映着一两户人家。两人接近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悄悄地站在一棵大树后向这屋子里张望。那屋子门前种着花和菜,有鸡鸭在其中来回走着觅食,有小孩子正进进出出地在门里门外追逐着玩,稚嫩的笑声萦绕在山间,也萦绕在蝶衣的记忆里。
这间屋子,原先是段延俊与蝶衣刚刚来到岛上时的住处,那时行宫尚在修建,夫妻俩在此住了差不多十年。他们在这里成家生子,无数的喜怒悲欢便都盛装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当年在这门口玩耍的孩子便是庭辛、庭羽两个。恪文和小昭出生后,他们便搬入龙月听香,这屋子也就送给别人家居住了。
段延俊靠着树,问:“真不进去了?”
蝶衣道:“不去了。怎么好意思惊动人家呢?”
段延俊道:“还好这屋子有点偏僻,当年没给烧了。我一回来就来这里看过了,我也没进去。”
蝶衣转着面向他,问:“为什么呀?”
段延俊笑道:“这里已经是别人的生活,我们的日子已经不在这里了。”
蝶衣听了,点点头道:“是啊!我们走吧。”
段延俊抬头看着山坡另一边,对蝶衣道:“也去那里看看吧。”
两人走了两刻,绕到山坡的另一边。这里则是一大片空地,但屋瓦已毁,隐约有屋基的痕迹,只余一堆烧焦的砖头与碎瓦,都已看不出形状了。段延俊夫妇只在此处停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他们继续往山上走,最后来到一处繁花盛开的地方,这里有一道窄窄的石头阶从一道巨石头边缘向上曲折延伸去。走上这道石阶,绕过大石,出现一片开阔的平台,台上树木苍翠,前面空旷开阔,正好面对着远处蓝色的大海。
正下方,便可俯看脚下整个龙月听香的行宫、香蜜镇的全景,还可看到白色的香川如一条玉带一般从山间出来,流过碧绿的平原草地,穿过香蜜大街,最后远远地流入大海。
左边一点则是美丽的白津,气势恢宏的圆形灯塔,渔船正纷纷忙碌着,或靠岸或出海;人们在白津上来回地奔忙着各自的事情。
无数的海鸥正在海面咽哑鸣翔,外海六岛在海面上漂浮着,绿色的形状上带着一点点灰色的影子,远远地看得不甚分明。
站在这里,龙月的美景便如一幅画卷般美不胜收,令人心生爱慕。
石台的边缘上修着一个小小的圆亭,里面有石桌石凳,亭角上挂着彩带,彩带下的风铃叮叮作响。亭子的檐上刻着五个字:观澜亦观心。亭子往前便是悬崖,崖下树木繁盛,深不可测。
这石台地势高险,极少有人来,当年却是段氏夫妇常来观景的地方,他们称之为观澜台。风从海上扑面吹来,此处观澜,令人从身到心一片轻松畅快!
观澜台的一角,围着一小圈石头栅栏,栏内也是鲜花盛开,花丛中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白色石碑,那碑上刻着四个字:天涯无双。
蝶衣一来到石台便首先看向这一角。她几步走上前来,惊喜地道:“这么多年了,还有这么多花!”
段延俊也来到跟前,看着这石碑重重地叹了口气,才道:“你当年种了那么多,总会留下一些的。”
蝶衣却道:“我看,大概是老天爷知道他们很喜欢花吧!”蝶衣想起他们带来的花锄,便取来弯腰将那些花中的杂草清了,又将花下的土细细地锄松。她做这一切时,内心安静而虔诚,喜悦与悲伤的情怀同时萦绕在心间。
段延俊没有动,他深沉地看着这块碑,久久地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