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带来阵阵凉意,令正午的炎热消褪许多。段延俊感觉到脊梁上传来隐隐的寒意。
不一会儿蝶衣回来了,见丈夫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着一把椅子在发愣,便进来问道:“哟,王爷,您又怎么了?”
段延俊没精打采地道:“刚刚找小羽聊了一会儿。”
蝶衣吃惊地道:“你找他?你没把他吓着吧?”
段延俊摇摇头道:“夫人,这回是他吓着我了,我需要喝两杯。”
蝶衣意外地道:“什么?吓你?你什么时候被吓住过?怎么个吓法?”
段延俊道:“我得先压压惊,再和你说。”
“好吧,不过我们还是喝茶好吧?天热,我不想喝酒!”说着蝶衣皱着眉便去房间取茶。
段延俊夫妇所住的地方叫翠竹苑,周围竹林掩映,翠绿宜人。此时外面雨势已小,云层渐散,暴雨转变为太阳雨,周围盈盈翠竹挂着晶亮的水滴,更显清爽。
夫妻两人坐在书房外的露台上,各执一个原木小杯,边看雨,边品茶。
蝶衣也是眉头微皱,叹气道:“今天恪文和小昭拖着我不放,非要问那高家的事。不告诉他们吧,两个小鬼头还都不高兴!都几十年了,真不愿意想起来!他们今天突然刨根问底的,这是怎么回事?”
段延俊道:“他俩还好说。你要听了小羽的才教人不省心呢!”
说着他便将在高家发生的事、和庭羽聊到的事情都细说了一遍。
蝶衣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道:“啊呀?这孩子……他怎么懂那么多事?而且他还去过波斯那么远的地方?”
段延俊顿时觉得她听完这一大通还真是不得要领,完全没听到点子上去!便也不答话,一个人埋头默默地喝起茶来。
蝶衣愣了一会儿,自语道:“哎?不对啊,这手段,哪像小羽能做出来的事情?这……这可太要命了!”
段延俊暗自收回自己先前的想法,点点头:“是啊。他这才跟我说了一件,就让我一颗心都悬起来了。我真担心后头还有更惊人的。”
蝶衣惊讶地道:“你的意思是,他还有没说完的吗?”
段延俊道:“保不准啊,我又不敢再问。真要有,估计喝什么酒都没用,我喝砒霜算了!”
蝶衣听得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担忧地自语:“也不知小羽这些年都有些什么遭遇,正好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又没有大人在身边指点约束,没想到性子竟然已经变得这样偏激了。”
段延俊也有同感,他担心的事情远比蝶衣想到的还要多。
蝶衣忽然按住他的手背道:“你答应我,就算他有什么出格的事,你也不能生气。这些年,他一人经历了太多事,我们得慢慢教他才是。”
段延俊道:“我怎能生气?也许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做过的这些事。何况,他做这些全是为了龙月岛。”
他刚刚一说完,蝶衣忽然想起了什么,盯着他犹豫了半天,才神秘地道:“王爷啊,我想问你个问题啊!”
段延俊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情形下她问的问题十有八九会很出格,当下便定了定神,道:“说吧。”
蝶衣认真而谨慎地问:“小羽在那个帝王谷呆了六年,功夫应该很不错。我在想,如果现在你生气要打小羽,你还打得赢他么?”
果然不是一般的出格!
至少到目前为止,段延俊还从未设想到过要打庭羽这件事情上来!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的时候,蝶衣忽然一拍手,道:“啊呀,你和他都是灵公的弟子,那你和小羽不成师兄弟了?”
果然更出格了!
段延俊连忙道:“我不算的。全天下——包括帝王谷——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五人。更何况灵公从未直接亲授过我的武功,我始终不算是帝王谷的人。这事你只和我说说也就可以了,切不可传出去。”
蝶衣道:“知道了。你每年都要交待几次,我当然不在外面说!那你告诉我,你和小羽谁会厉害一些?”
段延俊道:“不知道,也没比试过。你该不会想让我们父子打一场,分个胜负再来告诉你吧?”
蝶衣立即道:“当然不会!我才不准你打我宝贝儿子!你开什么玩笑……”
段延俊瞪着她:“嗯——?”
蝶衣反应过来,立即满脸挂笑:“哦,当然,我也不准别人打我家相公,咱们儿子也不行,呵呵!”
段延俊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然后他又回转了话题:“对于小羽,就算他武功再高,我也希望他从此以后再不必出手。”
蝶衣完全认同他说的,她道:“我希望他再不要踏入中原,一直留在这岛上,没事儿去钓个鱼、放个烟花什么的,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段延俊道:“我也想。至少他在这里,看起来还挺自在。”
说话的同时,他想到帝王谷,又想到青城山下那座镖局和那个客栈,他想:只是,这也许没那么容易吧?
在他出神的当口,蝶衣也凝神想了一会儿,道:“得给这些孩子们找些事做,每天这么闲着耗着也不成事!尤其是恪文太调皮,不管着他,迟早要出去闯祸。”
一语也提醒了段延俊,他点点头道:“说得是。得给他们请几个先生,像小目一样每天要念学。”
蝶衣道:“恪文和小昭是得请先生来,小羽应该不用了,那些四书五经史书诗词,他十岁前就全学完了。”
段延俊道:“哦?你怎么知道?”
蝶衣道:“当然,你忘了?他那时看不见又不能走,我就念书给他听,我可是给他当了七八年的教书先生,顺带连我都变成学究了!小羽也实在是聪明,一本书听过一两遍他就全都能记牢,你说你这屋子书能经得念几年?”
段延俊道:“哦,原来如此!”
蝶衣笑了。她看着廊外美丽的雨景叹了口气,道:“你看看现在的小羽,会骑马,会武功,会造车,连报仇的手段都比别人高明。他才十九岁,就这么厉害了啊!”
段延俊无语,弱声道:“你管这叫厉害?”
蝶衣回瞪着他,道:“难道不是?那你想想看,十九岁时你会做什么?”
段延俊一愣。
蝶衣揶揄他:“那时候,你恐怕还在游手好闲地当你的太子爷呢!”
段延俊听了便不以为然,看着她一会儿,装作高深莫测地道:“错,十九岁时我遇见了你。这就够了!”
蝶衣猝不及防,只觉得心头一甜,思绪如同一脚踏空般坠回到遥远的少女时代!
只记得那时春暖花开,茶马古道,红衣白马,偶然一遇,从此便是一生。她脸上不觉微微地热了起来,板起脸没好气地小声道:“说什么呢……不害臊!”
段延俊却不答话,他心中暗暗笑着,忽然神奇般地从身后拿出一茎鲜花来,用花轻轻地在蝶衣的鼻子上飞快地点了一下。
蝶衣一下没躲过,佯装生气,伸手夺过那花,放在脸前轻闻了一下,便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笑着小声骂道:“全家最没正经的其实就是你了!”
段延俊笑而不语,故作不以为然地看着廊外的渐停的小雨,慢悠悠地喝着杯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