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蓝人注重家庭与传承,也很注重谢恩,无论是来自上天还是父母,但凡有恩,都会庄重虔诚地感谢。还恩水是龙月岛贝蓝族的习俗之一,凡是七岁以上的孩子,都会在生辰次日天亮之时去族长的神庙中取清水一掬,用竹筒装了带回家献给父母,作为早茶之水。
清晨,东方刚刚现出微光,段恪文与蓝庭昭兄妹俩正在白津的山道上气喘吁吁地赶路,他们要在日出之前赶到霞光大人的神庙中取还恩水。白津的一千多级梯级将饿着肚子的两人爬得天昏地暗,累得手抖脚软。
终于来到栈桥上时,小昭累得哎哟一声坐在桥面上了。
恪文也停下叉腰喘气,看她赖在地上笑道:“快起来,你怎么这么不顶用呢?”
反正此时时间尚早,没有旁人在,小昭无顾忌,干脆仰躺下去不肯起来:“我不起来!又饿又累啊!”
恪文也瘫坐在栈桥两侧修的长凳上,不得不说他自己也是累得要死,肚子里空得发慌。他道:“那就停一下下,天就快亮了,要快啊!”
小昭看着淡青色的天,周围山形已完全显露出来,又看看远处的海,却忽然发现栈桥中央一个地方白影一飘!小昭吓得“呀”地大叫一声,一骨碌便从地上爬起,恪文也跟着慌忙站起来,小昭便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是什么?有什么东西么?”恪文紧张地问。
小昭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着栈桥中间的位置,恪文也看过去。
清晨的微光中,栈桥中段的栏杆上,一件白衫在晨风中轻轻飘摆,仿佛有个人影站在那里,但却没有任何声音,也没见他走过来!
这周围山影重重,寂静无比,突然出来这么个缥缈的人影,总感觉阴森恐怖。
小昭手心冒着汗,小声地跟恪文道:“你说那是人还是鬼啊?”
恪文听了哈哈地大笑了两声,道:“哪有鬼?咱们龙月岛朗朗乾坤,怎么会有鬼?你胆太小了,真没用!”说着他拉着小昭往中间走了两步,然后大喊一声:“谁在那里?”
那白影动也不动,依旧只有衣衫轻摆。
段恪文提了提神,又壮着胆子再走过去,小昭一时想躲着不过去,却又更不敢一个人呆着,只得揪着恪文的袖子一步一挨地跟着他。
两人紧盯着那白影,越走越近。走到差不多一丈远的距离时,他们确信那不过是一个人正站在栈桥的栏杆上。
没错,他正站在那栏杆之上,双臂微张,任风吹起衣衫,身影也在风中轻轻摇晃!
栈桥的栏杆下是天恩与天断之间的巨大山谷,深约百丈,一般胆小的人走到这栈桥都不敢向下看,这人却站在那难以留足的不足三寸宽的栏杆之上!要知道这谷中山林茂盛,树下巨石穿空,若是失足摔下去只有粉身碎骨的份!
这人不是傻了便是疯了!段恪文心想。一杆竖栏挡住他的侧脸,也看不出是谁。
恪文转到他身后,怕惊动了他反而害得他掉下去,所以尽可能小心地说了一句:“这位兄台,这样看风景,是不是特别好看?”
那人却长呼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灿然一笑,道:“确实如此!”
他这一回头,立即把段恪文吓了一大跳,脱口叫道:“这是人还是鬼?”说着转身抱住跟在身后的小昭,仍是失声大叫:“小昭你快看下他是人还是鬼!”
因为那人不是别人,却是一身白衣的蓝庭羽!他正笑嘻嘻地看着两人。
小昭看着庭羽长吁了一口气,无奈地推开恪文道:“你真是太没用了!这不就是二哥嘛,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恪文回过身,看着庭羽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敢跑出来?”
庭羽笑道:“我昨天没来求水,就今天来喽。在这里等你俩好久啦,可真够慢的!”
恪文继续保持他大难临头的表情,道:“我倒宁肯他是鬼了!你一有事,娘就会拿我撒气,你就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别折腾我了行不?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她找不着你,可就天下大乱了!”
庭羽道:“放心,我在桌上留了纸条,说是我自己出来的!”
恪文看着他站在栏杆上衣衫飘摆摇摇欲坠的样子,道:“你!你先下来!就不怕摔下去啊?”
关于这一点,小昭也是狂点头。
庭羽便从栏杆上轻轻一跃,便落在桥面上。段恪文惊道:“啊呀,哥啊!你就不能老老实实下来么?你的伤……”
庭羽却偏偏又蹦了两下,道:“伤什么伤?又不是伤到脚。”
恪文道:“得得得,你饶了我吧!你赶紧回家去,万一出事我真的是活不成了。”
庭羽道:“我回不回去,由你说得算?除了补还恩水,我还得去找霞光大人有事呢!”
恪文见劝说辩驳皆不凑效,只得道:“那咱们快一点,早些回家去。”
庭羽道:“我也是这意思,快走吧!”看看一脸疲惫与汗水的小昭,他对恪文道:“要不你背她?”
小昭和恪文两人厌恶地互看对方,同时喊了一句:“我才不要!”
庭羽哑然失笑,耸肩道:“果然是双胞胎,反应都是一样的!”
说着三人便一路疾走。
走过栈桥一里之后,他们便来到神庙下的天恩泉水。
此处位于大石之下,泉水潺潺,初升的阳光将这里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霞光大人每一天早晨都会立在这里,用目光迎接来取水的人们。
庭羽上前鞠躬行礼:“大人!”
霞光大人回礼,慈爱地看着他,微笑地道:“你终于来了!”
庭羽惭愧地答道:“是啊,来晚了一天。”
霞光大人又问:“听说你受伤了,可要好好休养,免得父母担心。”
庭羽有点尴尬地答道:“大人说得是。不过前天忘记自己生辰,实属不应该。所以今天和弟妹们一起来补还恩水的。”
霞光大人点点头,伸手从边上的架子上取了一支竹筒,在岩石下一眼清泉中接了一筒水,道:“亲子之缘是天下第一缘,父母生养是天下第一大恩。你此生所遭遇之幸福是他们所赐,你此生所遭遇之苦难并非他们所想。父母一生都在用心用力使子女免于苦难,身为子女,你们要铭记这种大恩,感怀这一份情意。”说着她将泉水递上。
庭羽双手接过,道:“谢谢大人。我还要一份。”
霞光大人会意,便又接了一筒给他,再又接了两筒分别给了恪文与小昭。
事毕,四人便从泉水处慢慢往回走。
霞光大人边走边道:“在咱们岛上,只有这三四天的清晨来取泉的人最少。尤其是七月初八,我从来没有等到人来。”
说着她看向庭羽,庭羽也只得报以抱歉而辛酸的一笑。
因为整个岛上只有他一人在七月七日出生,七月八日来取水的也只有他了。可是他小时眼神不好腿脚也不行,一直被母亲严加看护,想要来取这还恩水当然是不可能;血泪之夜以后,他只有一次在七月的时间回来,而那时正值岛上初逢劫难,更不知道父母身在何方!现在岛上终于迎来太平,他也总算在七夕之时赶回来,却还是阴差阳错错过了这一轮。
霞光大人道:“也许是上天的意思,从本族有记载以来,接近七夕出生的孩子本就不多,偏偏你们家却有三个。”她又看看一直在后面暗暗打闹的恪文和小昭两人,道:“你们两个也是岛多年来唯一的龙凤胎,是岛主家的一对珍宝!”
恪文指着庭羽道:“大人,您可说错了。我们家的宝贝是他,也只有他。”
庭羽狠狠地回瞪着他道:“你简直是逢人就倒醋啊!你至于吗?”
霞光大人却笑道:“不止,你哥哥是咱们龙月岛的宝贝。”
恪文立即夸张地发出一声怪叫:“哦哦——!”
庭羽顿时面色微红,略显尴尬地扭过脸去。霞光大人牵着他的手微笑道:“确实如此。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可放下重担,好好地做自己了。”
庭羽听了,不经意地低头苦笑了一下,却不答话。他走了几步,又道:“大人,我要去一下木屋那里。”
霞光大人点点头道:“很好,应该去的。”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神庙前,庭羽对小昭和恪文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他便一人走向神庙之后的羊肠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