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贝蓝族的女族长霞光大人来了。
霞光大人是一位年约五十左右的女子,她挽着高高的发髻,穿着在庄严场合或节日里才穿的族长袍。那是一件蓝色镶红边的广袖长袍,前襟上绣着红色的鱼鳞,背上则绣着一颗七片叶子的树,还有一些树叶则散落在树下的位置。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极宽的红蓝项链,由几千颗细小的红色珊瑚珠、玛瑙珠密密地编成,平实地压在肩上与胸前,显得质朴而庄重。她的左手之上有数个蓝色与红色的手镯。而那没有戴任何饰物的右手上则握着一根黑杖,那是由古老坚实的檀木雕成,上面的纹饰有太阳、花、叶、云纹与浪纹,这些纹饰的棱角已被麿圆滑,光滑可鉴。
不难看出,这项链、手镯与手杖,是世代贝蓝族长传下来的圣物,浸透了他们以往毕生的汗水、智慧、责任与博爱。一直以来,他们都像所有贝蓝人的父母一样爱护着族人,向神灵祈求庇护他们的子民。
贝蓝族信奉海母神,生儿育女的女性在族中有极高的地位,以至于族内子女的姓氏都是跟随母亲。自古传下来的族长之位,也有大半是女性。
当大理人段延俊率众来到这里时,霞光刚刚从父亲手中接过族长的权杖,正是她向父亲和族人再三劝解,才令大家接纳了这群外来人。后来的事情证明她确实有远见,龙月岛短短十年便兴盛起来,一直原始闭塞的贝蓝族人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好生活。
霞光大人面容如满月般光洁饱满,目光清澈,她的个子非常高大,身姿挺拔坚强,更令这位睿智的女族长显得威仪四方。
她一出现,丁柔便立即上前躬身行礼:“大人,岛主已经到了!”
霞光大人点点头,向她微笑道:“很好,柔儿。你辛苦了!”她的嗓音也是沉稳有力,却又显得很亲切。
她说完越过柔儿走向段氏一家,道:“霞光率本族人欢迎岛主、夫人和小姐归来!因眼下情形不太好,恕这一路多有怠慢!”
段延俊听到,便立即领着妻子儿女过来,抱拳行礼道:“拜见大人,若非大人相助,只怕段某现在都未必回得来!段某多年未回来,不知大人和族人们可好?”
霞光大人也微微躬身回礼,道:“还算好。真是太多年不见了!恭喜岛主家人历经磨难,终得团圆!得知诸位安好,我们真是高兴万分啊!”
段延俊想起这一路回来的所见所闻,便已知岛上的人们活得艰苦,心中极是难过,道:“段某不在的这些年,实在不知这里已变成这般沧桑模样,真是难为你们了。”
霞光大人道:“不管是人为还是天造,苦难是常有的。虽然这次灾难深重无边,但我们大部分人都还活着,活着就有变好的希望。这都要感谢海母神的保佑,否则我们今日也不可能再见面,又或者龙月岛也已不存在了!”
段延俊见她说得如此坦荡,心中觉得自己不必沉浸于那灾难带来的悲伤里,而应该努力让还活着的人们更好地生活下去。他回身看看家人,便对霞光道:“我们一家团聚,也得益于海母神的保佑,现在我要带家小们去庙中拜谢才是!”
霞光大人欣然一笑,道:“岛主请随我来。”
于是段延俊带着家人跟在霞光身后,来到庙中的海母神殿中。
海母神殿是一个圆形穹顶大厅,一面朝向大海,栏杆外海风四起,波涛起伏,殿的南端则是巨大的海母神像。那是一个高达两丈的女神像,相貌和蔼,身姿挺拔,线条圆柔,丰满安详,双目微垂俯看着殿中之人。她的脚下浪花翻涌,而有群鱼跃于浪花之中,左手中捧着一棵小小的树苗,右手中托着一尾小小的船,那托船的手仿佛就是在庇护这些以海为生的贝蓝人。
为什么神像及霞光大人的族长袍上都有树和鱼呢?
这是源于贝蓝族人的古老传说。
勤劳的贝蓝族人信奉三生传说,即前世为鱼,此生为人,死后灵魂寄生为树。因此他们在捕鱼时,对于海洋充满敬畏,对鱼充满了感激;他们也很爱护树木山林,如果要砍一棵树,便会提前对着树中寄托的灵魂说自己即将冒犯,并将一段树根切下来浸在海水中,好让那些灵魂托生为鱼类。贝蓝族人认为如果不这么做,那些树中的灵魂便会生气,化为海中的食人鲛鲨。
正因如此,龙月岛在千百年来一直保持着苍翠的密林,贝蓝人也喜欢在密林中生活,除了能隔绝炎热,那也意味着能与很多先祖亲密地生活在一起。
段延俊虽不信贝蓝人所说的三世传说,却很尊重他们的信仰。往年的七夕节的清晨,他也会来此拜庙。
今天,他觉得遭受七年前那种大灾之后,自己与妻子儿女还能从四面八方得以团聚,也许冥冥中正是拜这位海母所赐。其实不管是不是,此时的段延俊都觉得自己要找个神好好地拜谢一番!
拜谢完毕,霞光大人让其他人在神殿等候,自己便与段延俊夫妇来到神殿之后一间宽阔的屋子里,这里是她平时常用的议事厅,此厅也如神殿一样大小,只是少了神像,摆设也稍有差异。正中央一个座位,旁边已由侍从们摆好了半圈椅子。
霞光请二人入座,自己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又让各位侍从先出去守候,如此便只下他们三人在场。
霞光大人说道:“岛主,此处已是龙月岛最安全之处,我们正好可以叙说一下当年之事了。”
段延俊道:“段某正想知道此事,请大人告知。”
提及那事,霞光一贯平静的眼中也露出深沉的悲伤,她顿了许久,才缓缓地道:“从那一晚,到后来,我们大概失去了六千多人。”
话一出口,段延俊心中一沉。蝶衣坐在一旁,眼神亦是一痛。
霞光大人说道:“当天晚上,东岛的贝蓝人就失去了一千二百余人;西岛新居的人,是三千六百多,被灭门的近千户。又有七百多人,是在后面和朝廷的对抗中被杀的。后面几年瘟疫连发,又有数百人患病而死。总共有六千一百余人,死于这场大难。”
竟然有这么多人在这灾难中死去,数目之巨,令人胆颤!外来新居的人口之所以死得多,是因为他们大多居住在平坦的西岛,龙月岛的行宫、街道、集市全部在这一块,人口十分密集,且不像山区容易藏身。
段延俊呼吸已乱,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他只知龙月岛总共都不到四万人,却在一场屠杀中失去了近两成人口!这样的血债压在龙月岛上,该如何去讨要回来?这样的伤痕,又需多少年才能平复得了?
霞光大人道:“我们把那一晚称作‘血泪之夜’。那个夜晚,龙月岛大半人已家破人亡。后来,朝廷的高将军父子便带兵驻守在了龙月岛。他们到处抓捕岛主的家仆、家臣,滥杀不服从他们的人,我们在官兵眼里,根本就是草木,随便可杀。我们不准离岛,不准出海,不准造烟花,也不准过任何节日。即使龙月岛每天艳阳高照,我们却有如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
说及此,霞光大人的悲愤也已上来了,她不得不停下来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才继续道:“柔儿的父亲,也在那一晚遇害了。”
这样的悲惨事实,刚刚在柔儿说“不太好”的时候,段延俊已猜到几分了。丁辽对于他的忠诚无人能出其右,以他憨直的性情,通常不会做出委曲求全的事情来。想到他跟随自己那么多年岁月,竟然这样早死,段延俊心中别提有多难受。
霞光大人继续道:“再后来,丁澜也遇害了。”
段延俊惊讶地道:“什么?澜儿他……?”
他正想问辛小犬是不是正是丁澜,霞光大人却突然说丁澜已死。刚刚在码头,丁柔与官兵所说的丁澜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