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刚刚来到一个山坡前,那里只有几棵死去的枯树,和起起伏伏的几百个野坟包!坟包上长着稀疏的绿草,但仍隐约能听得到几只乌鸦在那边时不时地传来一阵叫声。
蝶衣和小昭也愣愣地看着那里。蝶衣喃喃地说:“我不记得这里有这么多坟啊?”
丁柔面色沉重地说道:“这里埋的是那血泪之夜死的一些人,他们死了以后,都被官兵乱埋在这里。这些坟都没有名字,有些坟里面还埋了好几个人。第二年这山坡上的树就都死光了,草也枯了。大人说,这些同乡死得惨,冤气太重,他们的来生附到树上,树都伤心而死了。”
在贝蓝族人的传统里,每个人死后的灵魂会附在一棵树上,与树一起获得更长久、更安定的生命。
小昭想起她曾见到的杀戮,心头一阵难过。
丁柔说道:“被杀的人还远不止这些。这里今年开始有草生长,我们想是那些死去的人们终于找了栖息之所了吧。”
段延俊面对着这一片巨大的荒坟,心中说不出的悲愤。
丁柔道:“岛主,我们快走吧,大人还在山上等着我们呢!”
段延俊这才继续前行,一路再也没说话。
再走了两刻,一行人已到了一处巨石高坡之上,一直陡峭的山路慢慢变得平坦,有宽阔的石板路出现。此时他们回身看去,便可以看得到龙月岛的基本全貌,狭长的岛屿两头尖尖,呈弯形,宛如一轮新月躺在碧波之中。
现在他们到达的这个地方是龙月岛第二座主峰天恩山的半山腰,也是历代贝蓝族人在山中的圣地。
山城之上修着巨大的海母神庙,还有族长族人们的村落。原本这里离白津山道很近,只隔了一个巨大山谷,有一巨大的高架栈桥从山谷上跨过,连接此处与白津山道。
因为要阻止朝廷官兵的骚扰,族人们在几年前便摧毁了大桥,他们自己上来便需要经过刚刚那一大段的山谷密林。朝廷的官兵对这热带密林不熟悉,曾经在这林中吃过不少苦头,后来也就不敢随便穿越,住在这里的贝蓝族人才有了几分清静。
一进村中道路,便见有许多族人正在道路两旁静静地等候着,陆陆续续几百人。他们大都身着宽阔短袖的上衣,戴着遮阳斗笠,一见段延俊现身,便依次取下斗笠,向他鞠躬行礼。大家对他十分敬慕,尽管个个面上激动不已,却也不会大声吵嚷。
龙月岛上的人称段延俊不是王爷,而是岛主,现在他们便小声而兴奋地互相转告着:岛主回来了!
因为知道霞光大人正在神庙中等着,众人按捺着激动,极力让开路让他们经过。段延俊见此情形很是感动,也很感慨,向他们点头回礼。
走到村道的末端,即将进入神庙之时,一个带着灰白色大狗的小女孩引起了段延俊的注意。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段延俊便直接肯定了关于辛小犬的所有猜想!
因为那个小女孩,便是去年冬天在紫霞客栈中折纸鹤的辛小目!如果小目在这里出现,这就意味着她的哥哥辛小犬与龙月岛之间,肯定有着扯不断的联系!
段延俊几乎是几步抢上前去,蹲在她跟前欣喜地道:“小目!还记得伯伯么?”
小目怯怯地看着他,羞涩地笑了一下,便直往后面跟来的丁柔身后躲,伸着脑袋出来偷看段延俊,又转过眼睛去看看蝶衣。
蝶衣见她长得十分可爱,丈夫又似乎认识,便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你怎么会认识她?”
段延俊站起来开心地道:“是辛文昭的妹妹小目!小目在这里,那么他应该也在这里!”
蝶衣听了点点头笑道:“又是辛小犬!这一路上,可听你们父女俩说了不少辛小犬的故事了!”
而小昭是初次见到小目,她回想起那时在客栈,她见到辛小犬的房间中有个小孩房间,原来这小女孩便是那房间的小主人啊!而一想到那时她和他为了抢那个房间而大哭大闹,她便突然忍不住一个人笑了。
只是她万分不解:为什么小犬的妹妹会在她的家乡龙月岛呢?
丁柔回身向小目伸手道:“小目,来,跟姐姐一起走。”小目很乖巧地便伸手牵着她,跟着一起走。
几人一路走入神庙,村民们都在神庙门外停步,目送他们进去。
小昭从小没来过几次神庙,对这里的一切都还很陌生,她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不知不觉就掉了队,落单走在后面,。
走到一个回廊,突然角落里有人“嘿”了一声蹦出来,吓得小昭一声惊叫!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眼前这人,不由得一股火气窜了出来!
那站在眼前不是别人,正是段恪文!他也穿着族人的衣服,长得更高也晒得更黑了,现在正一脸兴奋地看着她,一口白牙得意地露着!
小昭冲上去便是一脚接一脚地踢他,边踢边恨恨地算着老帐:“原来是你!敢吓我?叫你吓我,叫你骑马撞我!叫你骑马撞我!害我摔跤,害我在大街上让人看笑话!看我不踢瘸了你,你这个大讨厌鬼!”
段恪文哈哈大笑,围着柱子边躲边跑:“我错了!我错了!妹妹饶命啊!”跑了几步又站定。
小昭追上去照着他的肩头捶了两挙,仍旧气呼呼地叫道:“你吓死我了!你这个讨厌鬼!”
段恪文向她伸着手道:“好啦,打也打过了,别气了,哥错了嘛!来让哥抱抱你!”
小昭依旧装着生气,一扭身道:“哼,才不要!”
段恪文道:“怎么不要?你还没出世我就一直抱着你了!爹娘都没有我早,哥多疼你啊!”
小昭生气地反驳道:“说得好听,怎么就知道不是我抱着你呢?说不定我就比你大!”
段恪文放下手来,直挺挺地站着道:“好好好!那就你抱我也行!”
一说完,小昭便突然安静了下来,有点茫然无措的样子。恪文也是,他记起她右手已经不能活动自如,即使一个拥抱对她来讲也显得十分艰难。他不知道小昭的手怎么会如此,但想到这些年来的离散与苦难,必定是发生了很多事情,于是他赶紧伸手将自己的同胞妹妹揽在了怀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或者说是已说不出话。兄妹俩只是紧紧地抱着,仿佛要将那些丢失在分开时光里的亲密拥抱,一次给补回来。
不远处,回头来找女儿的蝶衣已看到他们,这一双宛如天赐一般的儿女。女儿聪明美丽,儿子英俊爽朗,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这两小兄妹从小就特别亲近,吵吵闹闹地一起玩,有好吃的一起分,调皮捣蛋也总是两个人一起。他们的出生是如此地稀罕,对她来讲又是多么地不易。现在看到他们长大成人的样子,从前生养他们经历的种种苦楚顿觉得不算什么了!
她既高兴又难过,高兴是的这一对同时出生的儿女分离了那么久,现在都已平平安安地站在了自己眼前,难过的却是没有看到他们是怎么长大的,从十岁到十七岁的那段珍贵时光错失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见到兄妹俩如此情深,蝶衣双手掩住嘴想笑,泪水却先汹涌而出,忍也忍不住。段延俊也不禁动容,他扶着她的双肩,对着他们喊了一声:“恪文,小昭,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
小昭听到,立即小声说了句:“快,娘回来了!”
恪文一听到连忙抬头,便看到父母人,激动得拉着小昭便朝两人跑去,嘴里一边大喊:“爹,娘!我们又在一起了!我们又回家了!”
一家四口,好不容易才能再见,也顾不得身处何处,便紧拥在一起!蝶衣将他俩抱在怀里,又将恪文仔细看了个遍,双手摸着他年轻活泼的脸,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只一边笑着,一边止不住泪流满面。恪文这小子则死撑着一副笑嘻嘻的脸,不住地用袖子替母亲擦眼泪。
一时间,这回廊中亲情四溢,人们都不忍去打扰,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