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是我的遁世之道。
可是,难啦!最初,姬队长便向我宣布了名目繁多的纪律、制度。其中,最叫人头疼的是什么“三化”饮食起居规范化;行动集体化;卫生经常化。我感到每时每刻都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自己,处处受到限制和约束。
清晨,我正做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梦,猛然间,被一阵尖啸的哨音惊醒,宿舍里一片窸窸窣窣劈里啪啦的声音。
“困死了,干嘛呀?”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上操!”不知是谁硬梆梆地答道。
我一骨碌爬起来,叠被、嗽洗,接着一阵小跑赶到队部集合。这时,启明星还斜挂在天上哩!我们迅速编成四人一行的纵队出发。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郑岚象个教官似的神气活现地喊着口令,我高一脚低一脚地尽量跟上队伍。姬队长走在最后压阵。没走多远,郑岚起音,唱起了《礼貌歌》,我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反感:走路都跌跌撞撞的了,哪有闲心思唱歌?谁出的馊生意?可是,大伙儿象是唱得十分起劲。
歌声、口令声应和着远近村舍的鸡鸣,在这个小小的山洼里回荡,而我的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经过一段隆起的公路,我们在汽车站前的一个小广场停下。
“今天的项目,是继续操练正步走和变换队形。”姬队长站在队列前面高声宣布。
正步走刚开始,我便出洋相了,手脚怎么也不协调。忽然,旁边响起“吃吃”的讥笑声,我一愣怔,后面的人猛地撞到我背上,一个趔起,我差点栽倒在地。随之,一阵轻蔑的笑声又直入耳际。
难堪、羞愧、夹着尊严受到冒犯的恼怒折磨着我,随着姬队长的“立定!”口令队伍停了下来。
在淡淡的晨曦里,我一瞥姬队长冷峻的面孔,突然,她冲着我喊道:“翁芳芳,你出来。”
我胆怯地出列,走到广场边上,等待发落。
“翁芳芳初来乍到”,姬队长环视一眼全体人员说,“她正步走不熟练,这是难免的,不应当成为讥笑的对象,每个人都有责任帮助她,熟练地掌握正步走和队形变化,这不仅是哪一个人的事,咱农场会操时,只要一人动作不齐,就关系整个中队的荣誉,明白吗?荣誉,荣誉是高于一切的。”
广场上鸦雀无声,姬队长继续说道:“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事事处处想到集体的荣誉,珍惜它,维护它,让崇高的荣誉感,不断地激励我们,那么,咱整个中队就会前进一步,你们的精神面貌和道德品质必将发生新的变化。”
她清澈明亮的目光,扫视着所有的人。我的心中象潮水似地翻腾起来:“荣誉”二字谁不认识,可是听她这样解释,在我,却还是头一次。这时,姬队长的目光忽然投向我,我心中不由得慷然起来。
“翁芳芳,今天,你能出操,是好的。但是,你的鞋带没系好,你不应忘记这是在农场,不是在家里,从第一天起,就要注意克服拖拉、懒散的习气。”她紧紧盯住我,“正步走,是个极简单的动作,希望你抓紧时间多练,尽快掌握。”
“现在,你在旁边先观看、观看。”接着,面向队伍:“全体注意,正步走!”
队伍又“嚓嚓”地操练了,紧接着是变换队形。瞧别人都能熟练地跟着口令,台着节拍行进。我不是残疾人,怎么就不行呢?过去,那些华尔兹、探戈、迪斯科,无论多么复杂,只要在舞场转上一圈,我便能领悟,瞬间,就会把全场的目光吸引过来。可是,这大兵似的操练,竞把我弄得如此狼狈。我恨自己不争气,窝囊,真想哭一场。我想一定得按照队长的话去办,否则,明晨……上操、吃饭、干活、开会……一整天安排得满满的,连上厕所都得连走带跑。多亏晚饭后给留下半个钟头自由活动时间,我将碗筷一丢,便跑到宿舍后面的一块空地上,独自操练起来。
镰刀似的月牙儿挂在西天,象是伴着我,我正独自一本正经地操练着,忽然,姬队长出现在我身旁。
“先练习齐步走,再练习正步走,看我做。”说着,她动作自然、矫捷地示范起来。我心中激动得不行,跟着她认真地操练。霎时,空地上围了许多人,只听郑岚亮着嗓门说:
“姬队长,您歇着,我来!”
“不用。”姬队长随口答道。
“那怎么行?下午,您还打过针……”郑岚的声音有点发颤。
“是这样!”我心里倏然涌过一股热浪。
“好吧,”姬队长对郑岚说,“注意动作要领,一定要耐心教会她。”说着,她转向我,“或许,你认为我在苛求你,但这很重要,你必须首先上好这一课。”
我默然不语,目送她瘦弱的身影离开。此刻,我心绪紊乱,说不清究竟在想什么。
转眼三天过去了,我生活在这个各种成分混杂的集体中,先后认识了黑牡丹、东京婆、小白鸽、橡皮糖等人。
啊,单从这些绰号,便不难想象她们是些什么人了,一贯自视清高的我,只感到象掉到泥潭里似的,听到她们相互之间那粗鄙、污秽的语言,那对昔日“豪华”生活穷极无聊的吹嘘,对未来黄粱美梦的幻想……所有这一切,都使我不寒而栗。跟这些人成天泡在一起,对我来说,这日子怎样才能熬出头呢?我象一叶缺帆少舵的小舟,颠簸在生活的海洋里,无情的波涛已把我推向近乎绝望的海域,周围是这样一些怪物,料想总有一天,我会被惊涛骇浪吞没,或者被这些怪物撕碎。我为自己的前途深深忧虑。
“哟,肚里蛮有点墨水嘛!是写情书,还是写申诉?可以公开吗?”正当我补写昨天的日记时,一个叫娄小燕的从另外一张床边走过来,用胳臂撞了我一下,涎皮涎脸地朝着我笑。
上午,小白鸽章霞就对我说过,娄小燕是个惹不起的角色。“别瞧她才十八岁,可中队里没人能吵过她,她吐口唾沫也足以把你淹死。”章霞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探个究竟。
“你处下去就会知道的,我压根儿就不想说她。”
“那你也怕她吗?”
“她算什么人?我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章霞扑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我。
“她因什么进来的?”我问。
“这不好说,时间一长你会清楚的。”
“她没有找过你的麻烦?”
“哪能?平时,我根本不理睬她。”
现在,我陡然又想起了章霞的这些话:我干嘛要捅‘马蜂窝呢?我装着温和地看了她娄小燕一眼说:“我只是想把姬队长的话记一记,便于今后对照检查。”
“噢!”她惊叫了一声,“想给队长留个好印象,是不是?才来几天,就在创造条件啦!想得倒挺美的。”
娄小燕挑衅地数落着,但她并没有坚持要翻看我的日记,我也就没再答理。她没趣地绕到别处去了,而我已无心再写下去。合上日记,随手从邻铺取过一本《年青一代》翻了起来,可在我的意象之中,杂志上面似乎什么也没有,眼前只是灰蒙蒙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