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到了年底,大小市场悄然摆满了年货。时下尽管许多洋节向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发起了挑战,但舶来品怎敌我们老祖宗留下的传统节日。放眼大街,人们大包小包的购买年货,营造着年的热闹气氛。火车站和汽车站挤满了回家的农民工,有的坐在装着铺盖卷的蛇皮袋上,一边啃干粮一边大声呼唤同伴;有的在冰凉的水泥地面铺上几张报纸,往上面一躺,一边吸烟一边骂人多太挤;更多的是扛着行李提着包排队购买车票,闹哄哄得如同开水滚了锅。有道是: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在外忙活了一年,大伙都想早点回家和亲人团聚。铁子也思乡甚切,归心似箭。他在火车站踅摸了大半天,最终又回到了住处。他怕回家惹出麻烦来。夜深人静,他不能成眠,独自叹息。
这天中午,闲暇无事。舒芳和王嫂带着小雨出去玩了,铁子提着一把大剪刀修剪草坪四周的冬青绿篱。这工作原本不是他的,每次修剪绿篱杨玉环都是从外边请人。他说这活还用请人,买把剪刀交给我吧。于是,他就成了杨玉环的业余花工。
活很快就干完了,铁子站在绿篱前望着不远处大街之上购买年货的人来来往往,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随口吟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忽然身后有人接了一句:“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铁子回头一看,杨玉环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笑微微地看着他:“这是李清照的《声声慢》吧。你也喜欢这首词?”
铁子摇头:“不,我喜欢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更喜欢岳飞的《满江红》,‘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那才是男儿的壮志情怀和雄心胆魄。”
“那你怎么吟咏李清照的词呢?”
“瞎吟哩。”
“不是瞎吟吧,是不是想家了?”
铁子坦言道:“是想家了。出来几年了,真想回家看看。”
“那就回去看看吧。”
铁子又摇摇头:“两天前铁柱打来电话,说镇派出所的人到我家去了好几趟,还到村里打探我回家了没有,让我春节前后千万不要回家。唉!我现在是有家难回呀。”
杨玉环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不回就不回,给家里寄些钱吧。”
铁子说:“前天就寄了。”
“那就别愁眉苦脸了。”杨玉环的纤纤嫩手在铁子的肩膀上拍了拍,笑容可掬地说:“愁一愁,白了头;笑一笑,十年少。还是笑对人生的好,你说是吧。”
铁子脸上绽开了笑容:“你是老板,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往后把你的固执和倔强脾气得改改。”
“爹妈给的脾气,这辈子恐怕都改不了了。”
“你呀,就这一点不好。”
“这是没办法的事。”
杨玉环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这段时间杨玉环一直在亲近铁子,不知不觉中她不再称铁子为“韩先生”了,而是直呼其名。铁子身上男儿的血性刚烈和雄浑胆魄令她十分欣赏,但她不喜欢铁子的倔强和固执。生、冷、撑、倔是关中汉子秉性的特点,说它是优点它就是优点,说它是缺点它就是缺点。寡居的她渴望找一个能保护她的男人做丈夫,更希望这个男人能对她柔情似水,言听计从,在事业上对她有所帮助。在亲近铁子的过程中,她清楚地感觉到铁子虽然很优秀,但并不是她要找的那种男人。铁子是个典型的关中汉子,强悍与固执已渗透在骨髓之中,如果他们真的结合在一起,她跟本就驾驭不了他,反而会被他驾驭。她在商海上呼风唤雨了多年,可不愿沦为任人驱使的小丫头,尽管这人可能是她的丈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道理她明白,可她却不明白到底是该继续亲近铁子呢?还是只把他当朋友相处?她也看得出,铁子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这令她有点气恼,同时也让她感到安心。如果她要撤出,不会留下一点麻烦的。
正说笑着,舒芳他们回来了。
“你们笑啥哩?”舒芳看着他们,一脸的狐疑。
杨玉环故意逗舒芳道:“铁子让我给他介绍个对象,你看李玉敏怎么样?”
舒芳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撇了一下嘴说:“李玉敏有啥好的,细眯眼,塌鼻梁,大嘴巴,根本就拿不出手。”
杨玉环笑道:“你也太夸张了吧,李玉敏真有你说的那么丑吗?那你给他介绍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站在一旁的王嫂笑着插言道:“我看小舒和铁子就是很好的一对。”
小雨却不干了,嚷道:“不,我要韩叔叔给我做爸爸。”
舒芳和王嫂都笑弯了腰,杨玉环和铁子却闹了大红脸。杨玉环红着脸笑骂女儿:“你个小屁孩,胡说八道啥哩。”
小雨说:“妈,那么让小舒阿姨给韩叔叔做媳妇,韩叔叔给我做爸爸,你看行么。”
杨玉环拍了女儿一巴掌:“越说越不像话了,滚一边去。”
小雨没有走,拽着母亲的手说:“妈,我肚子饿了。”
杨玉环吩咐王嫂:“王嫂,近日难得有空闲改善生活,今天把午饭搞得丰盛点,我们一起给你帮忙。”
小雨拍着小手高兴地喊:“改善生活了,吃大闸蟹喽!”
大伙说笑着,一同去了厨房。
午饭搞得十分丰盛,鸡鱼虾蟹,应有尽有。几个人围桌坐下,杨玉环笑问:“喝点啥呢?”
王嫂说:“我和小雨喝露露。”
舒芳说:“我喝葡萄酒。”
杨玉环转脸看着铁子:“今日儿不许喝凉白开。”
铁子笑道:“那我就喝五粮液。”
“好,这才是你喝的酒。”杨玉环亲自拿来酒和饮料,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随后举起杯来:“就要过年了,今日难得空闲,咱们先庆祝庆祝。”
几只杯子碰在一起,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老蔫忽然来了。他常来找铁子,跟杨玉环和舒芳都很熟了。老蔫看着桌上丰富的酒菜,忍不住咽了一口垂涎:“今天是啥好日子,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杨玉环看出他还没吃饭,热情邀请他入席。王嫂麻利地拿来一套餐具。老蔫也就不拿自己当外人,坐下就吃就喝。几杯酒下肚,铁子问老蔫来有啥事。他知道老蔫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老蔫把一大块鸡脯吞进肚里,说:“兴旺他们又遇到了麻烦。”
“啥麻烦。”
“眼看就要过年了,民工们要回家,可工地不给大伙儿发工资,兴旺他们来找我们去讨要。”
铁子说:“你们这回能美美赚上一把。”
老蔫沮丧地说:“赚个灰纤,包工头把钱卷包了,跑得连个人影都找不见。”
“到底是咋回事?”铁子问。
老蔫喝了一杯酒,抹了一下嘴,细说了原委。几天前杜兴旺来找他和刘永昌,说工地的老板不给民工付工钱,想请他们出面帮助讨要。这些年农民进城打工容易,却讨要工钱很难,电视和报纸三天两头地报道此类消息,甚至有民工为讨要工钱丧了命。鉴于此,工地的民工们刚一进腊月就向老板要工钱,老板说初十给民工们发工资。到了初十民工们去要,老板又说十五发;到了十五,老板又推到了二十。眼看就要过小年了,民工们归心似箭,一家老小都盼着他们回家过年,他们总不能攥着空拳头回家和家人团聚吧。一气之下,民工们罢了工、去找建筑公司的经理,可经理说甲方没有给他工程款,他也没办法。民工们又去找甲方公司项目部经理,那个秃顶经理竟不搭理他们,说没有和他们签约,跟他们隔层搭不着话,最后竟躲得找不见人影。民工们一肚子怒火却没地方发。这时有人提出打上横幅去堵路,但有人说那是违法的,闹不好会被抓起来关进四堵墙里(监狱)。也有人去劳动部门咨询反映情况,劳动部门的人说,即使他们立案讨要回工钱,大约需要半年时间,如果对方不服,还可能要闹到法院去,时间会更长。因此,让他们尽可能地双方协商解决。
民工们都傻了眼,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忽然有人想到杜兴旺有个表哥开了个什么事务所,专门帮人追债讨薪。杜兴旺说,那个追债讨薪事务所不是他表哥开的,他表哥只是在那里打工。有人就说,不管咋地你在那里有熟人,有熟人就好办事,你去找找你表哥,让他们帮咱们讨要工资,能讨回几个算几个,总比空手回家好点。大伙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公推杜兴旺去找他表哥的追债讨薪事务所帮大伙讨要工钱。尽管都心里清楚这是病急乱投医,但有点希望总比没有希望要好。
杜兴旺当即就去找刘永昌和老蔫。刘永昌和老蔫听了事情的原委义愤填膺,没有多想,拍着胸脯就把这事应承了。再者说,那个工地的民工几乎都是北秦县的乡党,助乡党一臂之力他们义不容辞。
当天下午,老蔫和刘永昌就去了工地。老板见到他们满脸堆笑,十分热情客气,答应第二天就给民工发工资,并安排他们住下,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他们就去找老板,却死活找不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地球上蒸发了似的。后来他们才知道老板向甲方要了八十万工程款,那家伙嗜赌如命,拿着工程款就进了赌场,谁知运气不佳,一夜输了个精光,干脆躲了起来。
老蔫懊恼地说:“你说这事咋办呀?”
铁子说:“刘永昌能的都能给虼蚤挽笼头,能没办法?”
“他有狗屁办法,急得牙床都肿了。”
“手中没有金钢钻,你就别揽人家的瓷器活。”
“当初没想到有这么难,他让我向你求救呢。”
“包工头跑了,我去向鬼要钱?”
老蔫说:“那狗日的林头没跑掉,让我们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