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再过十数天,便是魏府老夫人的五十岁寿辰。
京中做寿自有地方的一套规矩,首先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生日叫做生日,到了五十才叫过寿。且二十、三十、四十岁生日一般是不过的,俗谚“不三不四”,也就是不吉利的,只是到了日子桌上添一些荤菜。过寿从五十岁开始,五十岁称为大庆,六十岁以上为上寿。谚云“三十、四十无人得知,五十、六十打锣通知”。凡大办寿庆,多是富室且有社会地位之家,贫穷人家则不做寿。
魏府在京中算得上是大户人家,自然是要大办的,早有许多的官宦人家收到了魏府的请柬和寿桃。将之前的工作做好,确定有多少人家来参加寿礼,便开始准备工作了。
虽然老夫人对魏北悠的娘亲并不太过亲昵,但一方面她是府内正经的女主人,另一方面她又是越家老太君的嫡亲孙女儿,此番过寿,越家老太君不必来,但于情于理,越家老夫人自然是要来的。不消考虑,办寿辰的事儿也得着落在她身上。老夫人不过是有些不满自家的身份比之越家似是低上一头,就连魏北悠的娘亲只生了一个女儿她也说不得什么,三年只给长子抬了一个妾,却又生了个女儿,岂不让人憋气。
布置寿堂都是大夫人一手经办的,但多是春阳和冬年在一旁监管的。魏北悠老实地跟在春阳身后,看她布置寿堂,细致到每一处,脸上既是钦慕又是赞叹。
冬年见了,凑过来跟她低语,“小姐莫羡慕,以我们魏府的地位,以后小姐肯定也会替婆婆办寿的,因而小姐要好好看着,记在心里哦。”说完促狭地一笑,没等魏北悠去捏她,早躲到一边儿去了。
魏北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瞅着冬年溜进了大堂,装模作样地在那儿帮着府里的小厮挂金色的“寿”字,不时还偷偷跟她挤眼笑话她,却被春阳发现,拎了耳朵过去摆放花瓶,不由解气地一乐,这可真是恶有恶报了。
魏北悠站在正堂门口往里看,寿堂中间的“寿”字已经摆放稳妥,两边挂贺联“福如东海大,寿比南山高”。门梁上方悬挂着红色丝缎,鲜艳喜庆。堂前的门柱上也贴了大红的“寿”字,两边各一,对称显眼。
走进去,春阳迎过来,指着堂里的设置道:“这堂内的八盏红烛按八方摆放,有镇守八方,保人福寿永康之意。而正中的主座上也要摆两盏红烛,这两盏红烛要比别处的粗些。等晚上拜寿之时,红烛高照,寓意五十之寿可享两回,祈愿百岁之福。这些都是万万错不得的。”
“嗯。”魏北悠细细观察,才应了。
“几日前春阳问小姐送什么寿礼,小姐说还未想好。如今可想好了么?”春阳低眉问道,此时堂内人来人往,却也人声嘈杂,本不适合说话。只是春阳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况且大户人家做寿的布置十分麻烦,春阳估摸着要准备到晚上,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儿不肯定,因而才叮嘱一句。
“春阳姑姑放心,北悠都准备好了。”魏北悠微微一笑,并不说准备了什么。
春阳倒是也不追问,转过身又去安排了。
魏北悠望着坐在堂里喝茶的娘亲,眼里含着一丝担忧和怜惜。尽管她一心一意地想要办好老夫人的寿辰,可这个寿辰对她来说却并没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转身离开,魏北悠回到自己的闺房。取出锁在箱子里的这几日的成果拿在手里,神思却不知飞到了哪里。有些事情还是如命定中那样发展,她或许不能阻止。但她既能重生,便一定要成为那个变数。
在房中孤坐,不知不觉便日落西山。初春的太阳总是落得早,未到申末,天已黑了。魏北悠从窗户往外看,月明星稀,天气大好的一个晚上。前院灯火通明,倒把那一片天都映得亮起来了。
忽闻得脚步声,有人在门上轻轻磕了三下,“小姐,该去前院了。”是冬年。
魏北悠应了,冬年推门进来,见魏北悠大开着窗户赶紧急步过去关上,嗔怪道:“小姐,你身上的伤刚刚好,又吹得什么风。别是这几日我们都在前院帮忙,小姐觉得没意思,吹风落病让奴婢们留下陪着你吧。”
魏北悠知道冬天一向就是这个脾性,嘴快心软。何况她浑身的脾气都遗落在前世了,便也毫不计较,只是不好意思地笑。初春的晚风却是冷得刺骨,关了窗户好一阵子,魏北悠才觉得浑身的寒意退去了。
冬年摸着魏北悠的手觉得暖和了,才取了柜子里的衣服要给魏北悠换上。魏北悠看她手里拿的浅青色却是摇头,“姑姑,给我拿那件粉色绣了桃花的吧,就是早先做的新裳,还未穿过的那件。”
冬年顺从地换了一件,却又奇怪地问道:“小姐最近不是不爱穿以前的衣服了么?”
魏北悠站起身来,任由冬年给她解着衣带,换上那件粉色通身一支开的旺盛的桃花的曲裾,系上绣着配套梅花的紫色腰带。前梳双平髻,披散的头发则用紫色的发绸轻轻一绾。冬年左右看了看,露出了笑容。
镜中人并无变化,仍然还是那张脸。重生后她一直改变的仅仅是衣着,从以前的色彩鲜艳招摇变成了浅色内敛含蓄,除此以外,似乎再无其他。只有魏北悠才知道,外表这层皮是多么虚伪的东西,挡住一颗完全改变了的心。
“奶奶的寿礼,总要穿的喜庆些才好。”魏北悠笑着理了一下头发,带着冬年出门。
而现在,她恰恰非常需要这层伪装。
寿辰的前一天晚上,老夫人要焚香拜告天地祖先,然后端坐上座,受子孙和幼辈的叩拜礼,这叫做拜寿。
魏北悠进了祠堂的时候,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老夫人站在前面,身后是魏大爷魏以廉、魏二爷魏以孝、魏三姐魏雨琴,大爷后面站着大夫人越静萱,二爷后面站着二夫人梁云秀。再后面自然是孙子孙女辈儿,站着魏于灏、魏北泠,最后是两个妾室。
魏北悠站进队列里,老夫人也未有什么反应,当先拜了下去,“魏家的列祖列宗们,请保佑儿孙满堂,子嗣昌隆,家业平安。”
大大小小的都跟着老夫人俯身拜了下去,魏北悠望着祖宗牌位的眼睛却是闪了一下,才跟着跪拜。
“公公,婆婆,大爷现在是正三品了,二爷的商铺也是日进斗金,魏家没有在我手里没落下去,希望你们在天有灵,保佑大爷、二爷和三姐。”
老夫人再拜,众人二拜叩首。
“老爷,孙子孙女儿都孝顺乖巧,于灏、北悠、北泠,你要保佑他们都好好地长大,有出息,让魏家一直这么繁荣昌盛下去。”
老夫人复拜,众人三拜叩首。
敬告祖先就算是结束了,老夫人望着灯火中一张张笑着的面孔,默默地擦了眼泪,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众人簇拥着老夫人回到正堂,各自站好。
两个爷们和三姐儿、两个夫人都敬了茶,就轮到几个小辈。
魏于灏先走上前,施了礼,朗声道:“奶奶,您五十寿辰,孙儿祝您身体康健,福寿永康。这是孙儿送的寿礼。”
老夫人赶紧把魏于灏扶起来,看了一眼递上来的寿联,笑眯眯地道:“好好好,灏儿乖,快起来,奶奶给你红包。”
魏于灏接了,“谢谢奶奶。”
魏北悠这还是重生以后第一次见到魏于灏,对于他,魏北悠只剩下了冷漠。如果说那些本就不该信任的人欺骗了魏北悠还可以原谅,那么这个至少在血缘上还有瓜葛的哥哥呢?她该如何评判他呢?仇恨?报复?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聪明的,即使重生以后,即使有了春阳在旁教导,她也只能努力保证自己和亲人不再被祸害一次而已。她也并不喜欢用前世这些人对付自己和娘亲的方法再对付她们,死过一切就发现仇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上天给你机会让你再次拥有的人。
“奶奶,五十寿辰正是海屋筹添春半百;琼池桃熟岁三千。这是孙儿绣的《心经》一段,取了那上好的绸缎绣的,用香熏了许久。愿您日月昌明、松鹤长春。”魏北悠俯身拜了下去,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响头,低下去的眼睛分外坚定。
所以她要努力,努力地让自己更加更加优秀,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望而却步,努力地让自己更加强大,保护重要的人,让她们做喜欢的事情,过舒心如意的日子。
见魏北悠的寿礼,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赶紧把人扶起来,抱到怀里心肝儿肉的叫了一阵,又把红包塞进她怀里,才松了手。
此时春阳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魏北悠呈上的是百寿图就落了下乘,因为三小姐那边早传了出来。三小姐在为老夫人日夜不歇地绣百寿图,眼睛都肿了呀,手都磨破了呀,之类的甚是辛苦心诚的样子。
若是魏北悠也绣,便是再好也不好了。对比老夫人对魏北泠的宠爱,魏北悠的百寿图将会显得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