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入屋中,就被那扑鼻而来的一股酒气给冲得胃里直翻酸气,但她很快强忍下来,寻找那酒气的来源。正是床上躺着喝的烂醉如泥的玉昭仪,她此刻长发披散着,早已失去那曾经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气势,只余下这冷宫里女人独有的苍凉凄冷之色。
映春轻声唤了唤,“玉昭仪……玉昭仪……?”
床上的人猛地动弹了一下,一个挺身,忽然翻身就朝地下呕吐起来,一声声干呕兼之那股隔夜饭的腥气味道冲得映春一刻都不想在这房里呆下去。她瞧着玉昭仪如今这幅模样,心想今夜恐怕是得不到消息了,但是这包毒粉……心中想着低头看了看手里准备好的东西,她一时间犹豫着是不是该趁此机会就在醒酒茶中下药,还是等玉昭仪清醒过来,然后将她想要知道的消息问个清楚再行动。
而就在这个档上,床上的人忽然就抬起了头,一双红肿的眼睛布满红丝,只依稀还看到当初那明艳动人的美人风采,但更多的却是迟暮美人的悲凉凄清。
她心头一动,对着玉昭仪便道:“玉昭仪……在这冷宫里的滋味可如何呢?”
玉昭仪看了看她,嗤笑一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对本宫放肆!”
“怎么现在这般境地了反倒是将真面目给显露出来了?你可知今日我特意来这冷宫是要做什么的么?”映春淡淡地陈述着,就像是一个旁观者般,用清冷的眸光隔岸观火,看着那火堆里被焚烧的人挣扎痛苦的模样。
玉昭仪脸色一变,整个人突然朝她扑过来,却被她自己吐在地上的呕吐物给踩滑了一脚,狼狈地跌在地上,而一群下摆全部沾上那些肮脏的东西,令她此刻看上去就像是那街头小巷里最叫人不屑的要饭乞丐。
“你这个贱婢能做什么?你那主子又想叫你来做什么?”玉昭仪叫嚣地大喊一声。
映春只提着灯笼,笼中烛火昏黄,将她的身影照映在墙壁上,在夜色中宛若魑魅魍魉重现,嘴角轻勾的笑弧似是在讥讽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她避开那些肮脏污秽物,来到案几边背对着玉昭仪慢吞吞说道:“今日来,是皇上已经下了密旨,要将玉昭仪您赐死于冷宫中。而这一程,是由奴婢来送您。”
“皇上……皇上!”她大喝道,猛地眼中惊醒过来,摇头晃脑地嘶喊,“你骗人!皇上不会的!皇上怎么会想要赐死我!是你这个贱婢假传懿旨,是你那个贱人主子想要除了本宫而已!这个贱人明明说好要同本宫联手除掉皇后,她反倒牺牲者孩子要除了本宫,这场得不偿失的买卖她一定会后悔的!”
早就知道董媛是和玉昭仪说好联盟除掉皇后,想必在宴会上那果酒里下药的事情董媛也是提前知晓的,而听玉昭仪口气原先准备的药物分量并不至于导致滑胎,而董媛故意命人加重分量,这才会因此而掉了孩子。但她若只是为除玉昭仪而使这种手段,确实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明眼人都瞧得出玉昭仪再不可能恢复当年淑妃那般荣宠一世的地位,而她不和玉昭仪联手将牢牢霸占后宫之主的皇后拿下,却要背道驰行,除掉玉昭仪这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真的值得?
这件事里头必然藏着蹊跷……
想着她的眸光淡淡扫过她,眼中暗藏深意,但却是语气平平:“你怎么就认定了我们娘娘会后悔呢?看现在这种情形……最该后悔的人,应当是你才对。”说着,她将那茶壶的盖子掀开,将那包纸里的粉末都撒了进去,然后拿着茶杯慢慢地摇。
“最后悔的人……呵呵,本宫不后悔!本宫好歹……还是让董媛这个贱人的孩子一起陪葬了!”玉昭仪狰狞一笑,脸上的表情在幽幽烛火下明灭不定,她先是呵呵第笑了两声,随后笑声逐渐增大,桀桀笑容似孤魂,阴幽森冷至极。
“是吗……值得吗?”她轻声地说道,将已经彻底融合药粉的茶水倒入茶杯中,流水中哗啦啦地响着,伴随着玉昭仪夸张的笑声,这些声音搅和成一团在寂静深夜里幽幽回荡着,仿佛孤魂野鬼从地府里爬了出来般,一双双手不甘地伸着,带着阴鸷的呼啸声在耳畔呼呼刮过。
“值得……怎么不值得……。”她停住笑声,脸色惨白地伏在地面上,低声道。
“是吗……淑妃娘娘,这是奴婢最后一次叫您。”她低头在阴幽的光暗中注视着地上的人,淡然勾唇,自嘲又讽刺,“就让奴婢来送您最后一程吧……。”说罢,她转过身,走到玉昭仪跟前蹲下身来,将手中的茶杯递到她面前。
“这是您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就好。”
“不后悔……。”她忽而又吃吃笑起来,眼泪顺着她的脸颊逐渐滑落,“……不后悔……怎么会后悔……从本宫十三岁进宫以后到成为淑妃,十二年来和皇后明争暗斗这么久……就算本宫如今斗败了,但若是再叫本宫选择一次,本宫还是会再进这后宫里来……不后悔……因为从十三岁那年看到他到相府那天,便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这个男人了……。”
“只是这后宫里权欲熏心,本宫早已忘记当初的初衷……只想着一步步登上更高的位置,得到更多的权利……呵呵……哈哈哈……所以皇上这是容不得我的野心了……明着是你家主子要除掉本宫,但是——却是皇上要除了我!”
“我爱了他这么多年……只想着他能够看到我,而不是只想着那个死去的明德皇后,本宫……本宫只是想要他将目光真正投落到我的身上……只是这样而已……。”
“难道……这都那么难吗?”她突然噗地一声,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一股格外凄厉悲怆的神情,随着嘴角逐渐流出殷红的血将她嘴唇染红,那惨白脸上的朱唇红艳明媚,为此刻的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一层妖异魔魅的美,竟是叫一直都心境平静的她只觉瞬间惊心动魄。直到人砰然倒地,她才回过神来,看着曾经昔日的美艳佳人落得如此一个下场,喟叹一声。
之后,映春拿起装有毒药的茶杯,走出屋外,冲着一株野花浇淋而下,不一会儿野花就萎落了。
她静静瞧了半晌,心想,这后宫里的女人亦如此般,最终也不过落日迟暮,红颜枯萎的结局。
想罢,她转身瞧着藏在黑暗中的人影,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两道黑影飞快地出现在她身后。而映春却是极其淡定地转过身,沿着那来时的路回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中。
她将手上的衣服换了一套,一整夜无眠,醒来时眼圈都蒙上一层淡黑色。而半夜里的时候玉昭仪在冷宫喝毒酒自尽的消息就传了开来,但一个过气妃子的死亡似乎并没能影响到这个坚固偌大的宫殿,清晨起来,宫里上下还是一如既往地过着同样的日子。
而映春她望着镜子中那个面容冷然,毫无表情的少女,看了半刻才开始往脸上施薄粉,将那个脸色几斤透白的少女装扮得多了些许生气。来到寝宫服侍,董媛将所有人都遣到殿外。
望着眼前人平静的容颜,董媛柔声问:“昨日夜里消息都已经传了开来,看来这件事你是办妥当了。”
“放心罢,绝对不会让人怀疑。”
董媛满意地扬起唇角,笑道:“这就好,本宫便知晓事情交代在你手上是不会出错的。”
映春没有搭话,只垂着头立在跟前,似一根木桩子。
董媛似乎察觉到一丝异常,抬头疑惑地问:“怎么了?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映春缓缓抬头,看着眼前人容光焕发的模样,似乎一个多月前因为落胎而痛不欲生的少女早就已经不见了,现在董媛看上去比之前更是美艳动人,仿佛冬日霜雪中最为明艳夺人的那朵红梅。
这样的美丽,怕是很少男人是能够拒绝的了。就算是当年的明德皇后,怕也是比不上如今全然盛绽的董媛吧。
面上表情沉静,回道:“这些事……不过是奴婢该做的罢了。”
董媛一听,失笑一声,一边摸着自己那一头柔滑顺畅的长发,一边似家常闲话般的语气说道:“你总爱和本宫说这些客套的虚辞……以后同本宫之间就无需这般客套了……以后只要你好好替本宫做事,本宫绝然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到底是谁客气了呢?是谁的心底早就不是当初那般,那个清雅如莲般的女子,只消这短短一年间,就已经被这巍巍大宫里的气息给彻底污染,早就不复存在了。
她转身,将宝湘叫了进来,这些贴身伺候的事早就已经不用她亲自动手,她如今更多的是掌握这宫里的实权,就连呆在董媛身边已久的崔嬷嬷也没有她现今的威信。但是这一切就真的是她想要的吗?映春有点不明白了,但也实在累于去搞清楚这些。
就这样随之顺流,无论未来是喜是悲,是福是祸,她都不想再多去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