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发狂的模样震撼了映春,她几乎是忘记挣扎,就这么睁圆了双眼瞧着他疯癫痴狂的样子,整个心仿佛也在这一瞬间都停住一般。
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吓到她,但是这个时候精神状态已经不受他自己控制,胸口终日累积的抑郁和狂闷令他已经快要受不了,此刻他找不回以前的自己,只想着要发泄,只要能发泄出这滔天骇浪般的情绪,他做什么都可以!
发泄,发泄——!
想要……想要,全部都想要发泄出来!
映春瞧着她越发通红的瞳孔,瞳孔里那癫狂神色铺天盖地的冲她如浪潮般汹涌滚落,将她整个人都仿佛淹没在这巨浪之下。
心中有声音再说,赶紧逃开!他已经疯了!但是那声音如何的咆哮,映春却只是震愕地立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此刻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中,明秀忽然抬起手,她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以为明秀会一巴掌扇下来的映春却迟迟没有等到。
寂静空气里有野兽般粗喘的声音,而淡淡血腥气息逐渐弥漫开来,让映春睁开了眼睛看清楚眼前情景。
她吓了一跳,明秀居然在咬自己的手臂!嘴角流出的鲜血殷红无比,映在她的眼底,将她一双颤栗发抖的双眸衬托更加妖艳。
“太子——”
“不要管我!滚——”明秀一甩手将伸手来扶自己的人给一甩。
映春一个身形不稳就摔倒在地上,惊诧地瞪大眼睛看着气喘吁吁的人,失声道:“明秀!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看啊我要做什么!”明秀怒吼一声,退后两步,悲愤的眸光里甚至带着一丝凄厉,“你问我要做什么……兰映春,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要让你后悔!我早晚……要你为今日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后悔!”
在那样嘶声裂肺的嚎啕中,映春只觉得在摔倒时被擦破的手肘一点都不疼,反而是心口那一阵阵不断袭来的钝痛更让她难受。
映春很想要说什么,但发现话到嘴边,再看着眼前人这个样子,却是真的说不下去了。
她知道,她已狠不下心继续伤害这个爱她至深的少年。或许他对她以后的感情会逐渐变淡,甚至没有,但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怀疑他那份浓烈的感情,足可以燎原。
“明秀。”
忽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映春猛地转过头去,就瞧见一身华服鲜亮明艳的修长人影在月光下格外显眼,他眸光冰冷,开口说出的声线也一如他此刻淡漠容颜般毫无感情,像被冰渣包裹起来般叫人心底生寒。
“你闹够了没有?擅自从宴会上离开已是不敬,如今竟还弄成这副模样?待会儿回去后怎么向父皇交代!”
“交代?”明秀本是僵冷的面庞仿佛冰裂般逐渐染上别样的颜色,是愤怒亦是仇恨,“什么交代?大哥之前在宴席上就没有擅自离开过?论不敬,大哥你一个大殿下对本太子这般质问的态度,才真是不敬!”
“太子殿下——”映春疾呼一声,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明秀大喝止住。
“滚——你们两个,都给本太子滚!”明秀就一甩手,指着她,怒声咆哮。
映春浑身一震,迟疑片刻后还是挪了挪脚步,转身慢慢向着明奕站着的方向走去,而这途中,她仿佛在这三人对峙的画面中听到一声仿若龙吟悲啸的嘶鸣,自她心底深处遥远传来,令她的步伐缓慢沉重。
她一步步走向明奕身边,终于站定在他跟前,抬起头来。
这个时候,身后有人突然大喊,“只要你和大哥走,从此你我就是敌对!”
她愣住,身躯一颤。
这时明奕也抬起眼眸来与她凝视,一言不发,但镇定的眼中却像是藏着一头困兽,映春能感受到他看着自己时那平静下掩饰的激烈,丝毫不逊于此刻情绪失控的明秀。
又是这样两难的局面,她原本早就下定决心的心剧烈摇晃起来。
是真心爱她的明秀,还是纠葛不清的明奕,她的选择……
她今后要走的路上,是谁……会和她携手相伴……
她缓缓闭上眼,整个人像是死去般定在原地,良久没有支声。
不知过去多久的时间,她才睁开眼,眼神已经平静下来。
她谁都没有看,而是慢慢侧过脸,无声地对身后的人做了一个口型,才决绝回首,毅然投入跟前人的怀中,“殿下……带我走吧。”声音颤栗,低垂的眼睫上噙着晶莹泪花,热泪在眼眶滚动,却坚持不肯落下。
明奕心中一动,看着不远处那仿佛天崩地裂的人,眼神微微闪烁,低头对她轻声道:“你的选择,是对的。明秀……不适合你。”
映春的手猛地抓紧他的衣袖,快速抹去眼中的泪,她低声飞快地说了句,“如果不是在皇宫,或许我的选择如今就会不一样了。”
明奕的面孔一下变得黑沉下来,忽地将她打横抱起,姿态强势,他扬唇凌然一笑,“可惜,没有如果。且就算是皇宫之外,明秀也同样争不过我。”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是胜券在握的笃定,那种狂傲的自信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但映春却清楚明白,他只要说得出,就做得到。
从静心亭离开,明奕抄小路将她送回院落,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而直到要进屋时,明奕才忽然拉住她的袖子,道:“你心中……。”
“殿下不要问了。”映春见他似乎有什么话还想要同她说,心中分感疲惫,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明奕抿了抿唇,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和明秀最大的不同便是他比明秀要能忍,不仅是政治上,连感情都是。
“那你早些休憩,今日的事……不要多想了。”
“还劳烦殿下……将奴婢送了回来。”
“这点小事……。”他轻声道,突然靠近她,手环过她的腰肢,唇贴近她的耳际轻语,“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疏远客气的话吗?”
“殿下还是奴婢回房歇息吧……。”映春只觉得此刻极累极累,竟是连和明奕虚与委蛇的精神都没有了。
明奕见她神情间尽显倦容,心中便是不快,却也是松了手,难得的随了她的性子放她进了屋。但是映春前脚刚一进屋,他的脸色便没有方才那般容忍,一阵阴云密布,森然冷漠仿佛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罡气。
而这边映春甫一进屋,还没将椅子坐热,尚且还沉浸在方才那场景中,突然便有慌慌张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噼噼啪啪的敲门声轰然作响,将一味在自己思绪中无法脱离的人给敲醒了。
她起身打开门来,就见宝湘站在门外,一脸仓惶,“哎呀春姐姐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方才已找过你几回,你都不在屋里头……。”
“什么事情用得着这么火急火燎的?一点规矩没有!说,到底怎么了?”映春皱着眉,此刻的她心情极是不佳,宝湘一直说着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让她格外心烦,不由地便紧紧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让她镇定下来,定神问她。
宝湘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董妃娘娘出事了!”
“什么!”
“今儿个宴席上玉昭仪向娘娘敬了一杯果酒,没想到娘娘……娘娘竟然……。”
映春拉着宝湘的手急忙道:“娘娘此刻在哪里?”
“在皇上的寝殿呢。”
“那就赶紧随我一起去!”说罢,两人便急匆匆地赶去。
途中映春一颗心上下颠簸不停,她实在是想不到玉昭仪居然敢下手,但是这件事真的是玉昭仪所为?她现下满脑子都被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给堵住了,突然间脑袋中仿佛闪过一个画面,她想到今儿个为董媛准备时她说的一句话。
——这个孩子……是皇上真心想要的吗?让他诞生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里……真的好吗?
当时董媛的神情……仿佛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定般。
映春整个人仿佛惊呆了,她忽然停下脚步,前头的宝湘都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停下了脚步,所以一直走了十几米远才猛然发现身边的人居然不见了,这一回头发现映春正站在原地,双眸圆睁着,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心中困惑不解,但同样也是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好。
“春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走了?春姐姐,赶紧的啊——!”宝湘大喊一声,声音在黑夜中格外尖锐,听在映春耳中竟仿佛是野兽长啸般,将她从这悚然的想法中惊醒过来。
她站在这了无一人的空旷处,望着这被笼罩在漆黑深夜下的偌大宫殿,如此奢华糜烂,却又从骨子里渗出一股腐尸的残忍腥气,竟让她在这并不冷的深夜里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尽管她已经在隐约中明白了什么,但心底里却异常的想要否认这个念想。
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还未出生,就在这波云诡谲的宫廷中被提前剥夺……
她想到此,再看着不远处催促着她的宝湘那一脸惶然容色,唇角不由地扯出一丝极其浅淡的凉笑。
也许,这就是她选择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