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媛果然如映春所料之中的反应一般,神色一震,仿佛不可置信似的却又隐隐带着一股渴望期待的模样。
映春唇边抿了抿,心里便知道,董媛是不可能不动心的。正因为她如今年纪尚小还能够调息,且又是得宠之时,若等到以后身子日渐败坏下去,未来又不能够保证这献宗帝是否会一如既往的疼爱董媛这朵娇弱的解语花,这种不确定才更让人焦心。
此时她忽然就抛出孩子这个筹码,不论是谁都会心动。况献宗帝如今正值盛年之时,虽说已封了明秀为太子殿下,但未来之事又有谁能够说一个准数呢?若是皇后倒台,按照明秀这般不能文武,只会烟花风月的脾性,怎能担当的起这整个皇朝?
董媛似乎是在沉思,表情怔怔的,自然映春也不会紧接着继续逼她,等了半晌左右的功夫,董媛忽然就像是被什么警醒一般,豁然抬起眼来,凝神看住映春,“你可能保证……。”她说得时候很慢,但言辞之间却已透露出她内心的动摇,“这药真能成?”
映春这时候才露出真正的笑容,不比方才收敛的腼腆,此刻尽数展开,真真有股烟花盛开之势,“如今情势娘娘您也是看在眼中,淑妃和皇后的斗争已是白热化,待她们俩斗得你死我活之时,您再上位,那自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且皇上对您的在乎,若您再能怀个子嗣,想必这皇后之位,定能够拿下来。”
“若真能如此的话,那必然是最好的……就怕这其中会出什么意外。”董媛低声说了句,眉眼间凝聚了些许愁绪疲惫。
映春默然看了会儿董媛的脸色,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权看娘娘您如何做了。”说罢,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心中也知晓此刻多说无益,到底要怎么做,就看董媛自己能不能成。
之后董媛推说累了,撤了案几上的文房四宝,令崔嬷嬷伺候着午睡,映春便和宝湘一道在帐篷外守着,宝湘方才也是看在眼里的,这姑娘并不愚笨,虽偶尔是不够机灵,但长久跟在映春身侧,又有个老狐狸崔嬷嬷带着,怎么着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她先是以眼神瞧瞧看了几眼映春,映春并不急于同她说,便是故意晾着,等到宝湘自个儿似乎也是耐不住朝她欲要开口时,映春这才忽然转过脸来,对她笑了笑,慢悠悠地道:“宝湘,方才的事儿你也是瞧见了吧?”
宝湘未曾想被她先发制人,便一时脸色讪讪,嘴巴也有些不利索了,“是……是的……春姐姐……那这件事……。”
“这件事你不用多问,你入宫也有几载,有些事……你心里端的明白些就好,没必要非得问出来。”这件事往细里解释对她并不好,所以映春虽一直知晓宝湘这点心思,却并不点明,只等着,今日里她终是问出来,那么映春也必须要说点什么来堵住她的嘴。
宝湘见她脸色略微显得有那么些低沉,心里猛地也跳了一下,直觉便不敢继续再去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些微她看不懂的阴色。其实宝湘虽跟在她身旁有段时间,按理说崔嬷嬷是宫里老人了,她随着崔嬷嬷办事的时候心里都未曾有过这般紧张的时候,但是跟在兰映春的时候,分明她年纪还这般的小,和她也差不多。就算她当时脸上是带着笑的,但是宝湘心里头总觉得和她之间仍是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高墙,任她怎么去仰望,怎么想要去靠近,都是那般的望尘莫及,不可接触的。
看到宝湘脸上浮现出一丝惧怯神色,映春此刻心境也有些混乱,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毕竟她总不能遇上个不明白的就念念不休的同她说这些道理吧?
时间慢慢流逝,等傍晚时辰,董媛醒了唤她同宝湘进帐,崔嬷嬷已经立侍于一侧,映春进去后,董媛将她唤到跟前,看她面上一派平静,映春心里便也有了数。
必然是董媛已经准备好了,看来今晚这一遭,是要走定了。
“娘娘这是已经准备好了?”就算心里边已经确定了董媛的做法,但表面上映春还是问了句。
董媛眼色闪烁了一下,略带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恬淡的笑容。
映春心里头猛然就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她就是觉得,此刻的董媛和往常的是不一样的。
或许,从今晚过后,很多事情,也将会以一种不一样的姿态发展下去吧。但无论是好是坏,这其中都有她的一份助力,所以未来结果如何,她也必然是不会后悔的。
“今晚上,你便为本宫化个你最拿手的妆容,最为魅惑的……。”说到魅惑二字,董媛娇柔的面上散发出一种仿佛花苞正在逐渐绽开的姿容,就好像是有什么正在她心里头扭曲生长。
这真的对她而言会好吗?映春突然有一丝犹疑,但很快她便将这种犹疑抛却脑后。
这用过晚膳后,果然传来那头淑妃为今日之事去找明崇理论,后又是皇后娘娘亲临,当场就同淑妃吵嚷起来,后明崇龙颜大怒,将二人都赶了出去。这一幕虽然她们并未见过,但光是听着当场见过的人说着便就活灵活现地展现在眼前。
董媛当时就笑了,半是嘲讽半含冷意,“这不就是狗咬狗吗?”
虽明崇为淑妃和皇后争吵一事感到分外恼火,然而竟还是让徐锦祥前来召唤董媛。
徐公公脸上挂着笑来传达旨意,“今儿个的事娘娘想必也是听说了吧,皇上这会子正恼着呢,不过咱家想昭仪娘娘这般善解人意,必能够劝服得了皇上,消了皇上的气……。”
本就和徐锦祥吩咐过的,董媛也顺着他的话接道:“公公的这份人情,本宫是记在心头的。”笑容恬静,仪态万方,虽稍显稚嫩,却已透出一分母仪天下的气态。
徐锦祥心里一动,不由地将眸光望向站在董媛身侧的映春,她低着头,似乎并未曾感受到徐公公的注意,但下一秒,就在徐锦祥收回视线的时候,她忽然就抬起了头。
眼光和夜色凝和,教人分辨不出那暗藏在黑色瞳孔下的深意。
董媛带着她和崔嬷嬷一起随着徐锦祥到了明崇帐前,徐锦祥先进去支会了一声,之后便出来打了个眼色,董媛手里攥着那包映春给的药粉,紧了紧拳头,长袖掩着,嘴上含笑走了进去。
映春和崔嬷嬷都是守在外头的,但不是挨着的,而是隔了十米的距离,毕竟帐篷内要做些私密事,她们自然也不方便旁听。而没会儿徐景祥便走里头出来,想必明崇让他出去的。
徐公公出来时脸上挂着笑,径直朝着映春和崔嬷嬷的方向走去,走到她二人跟前,崔嬷嬷便掏出些银两交与徐公公手上,道:“这些是老奴的心意,往后里还多要靠公公了。”
其实就算崔嬷嬷不拿这些个私房钱,按照明奕的手段,要收拢徐锦祥亦不是难事,只不过崔嬷嬷想是要做双重保险,映春看她这般举动便也未说什么。只觉这老阉人在皇上身边伺候那么多年,是不会将这些小恩小惠放在眼里的。
徐锦祥意思意思地笑了下,说话好似对着崔嬷嬷,但眼神却是冲着映春,“昭仪娘娘本就得皇上欢心,就算不用咱家在皇上跟前说些什么,娘娘这般贵人福相也必定会在后宫有一番大作为的。崔嬷嬷这样倒是显得咱家小气了。”
崔嬷嬷一听,原是自己这般再来后招是不信任他的表现,便忙道:“哪里,这不过是老奴的一番心意,同娘娘毫无干系。徐公公想多了。”
徐锦祥笑了下,没再继续揪着这个事儿,只道:“今儿个淑妃和皇后的事可是真真惹恼了皇上,这未曾下罚是因在这半途中确实不好发作,怕扫了这这趟春猎的雅兴,不过等回了宫里去,依照皇上的性子,自然会有所表示。只要董昭仪娘娘做得好,回头封妃有望。未来前景……不可估量啊……。”说到这个份上,徐锦祥也算是透露不少信息来。
崔嬷嬷眉眼都笑弯了,拉着徐锦祥又说了些话,等回来后脸上一片红光,映春便知晓,徐锦祥定是说了不少安神的话,只不过这未来之事,嘴上说说的无用,她要看就看董媛的肚子到底能不能争气,怀个小皇子来。不然一切仍旧是白搭,没有子嗣的董媛,身子骨底儿差,若不趁着年轻时候,等年老色衰,恶病缠身那会儿,没了德妃的容色,恐怕还想要抓着明崇的心,那可就真的难了。
这会儿崔嬷嬷忽然对映春说道:“这儿便由我先守着,你就先回去罢。”
映春倒也没真想守着,听崔嬷嬷这般说,也不推拒,便转身离开了。
夜里深了,黑漆漆的一片,虽有灯光照着,却也是阴幽幽的火光,照得并不甚清明。
映春慢腾腾地走着,忽然间有人拽住她的衣角,她先是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尖叫,因为那拽住她的人身上一股熟悉的清香让她立时就知晓来人是谁。
她被他拉到角落里来,正是无人处,四周围亦是静谧无声。
他也不言语,映春被他捂住了嘴巴,也不能开口,但心里却砰砰跳着。
许是这静谧太过于长久,再加上这夜深霜寒添重,以至于全身都起了一层薄冷之意,令她不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冷么?”声音忽然在后颈响起,他同时也将捂住她嘴巴的手松开了。
映春被他抱着腰,背弯折缩在他怀里,行动不便,也有些不舒服,便皱着眉轻声道:“……殿下有事派人支会奴婢一声便是,为何偏要自个儿来?若被什么人瞧见了,到时候对我们都不好。”
“这句话你已说过多次,可哪一次真有实现过?”
映春咬了咬唇,她又何尝不知,就算拿这些话来警惕她,或者说是提醒他,以他的性子又怎听得进去?况且就算被发现,按照他的本事,要不露声色地将这件事摆明也绝对不会是难事。
她就是不想他那么轻易就将她抓在掌心而已,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可实在一点都不好受。
“奴婢知道殿下厉害的很,但殿下也别太放松了,指不定哪天就真有这样的意外呢?”她就是要嘴上刺他两句才舒服,这些时日里总让他这般的随心所欲已令她心中感到很是不满。
他松了手,对她的牵制一去,映春立时就从他怀里爬出来,然后身后人似乎是怕她要逃走似的,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今日白日里未曾同你好好说些话儿,趁着这个时候,你乖巧些呆着就这般难么?”
趁着这个时候?呵,映春心里笑了一声,也是,这药是他给的,若这番真能成事,她必定也要感谢他才是。这般自嘲地想着,映春的动作便停顿了一下,身后人就十分轻易地将她又拖回了自己的怀抱里头来,随后将她整个人都怀抱着禁锢于胸膛前。
这样的姿势让本身也强势的映春很不习惯,这就像是一个大人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带着少许平时没有的温情,轻柔地抚弄着她的心口。
对这样的相处模式,她是极其不自然的,可碍于如今情势所迫,也没办法了。
明奕许是察觉出她的认命,心底里笑了笑,带着一种无奈的宠爱,紧了紧圈住她的手臂,将下巴搁在她的颈侧,“难得有这般两人独处的时候,你却还是要同我这般分个生疏,总是殿下殿下这般的叫我。你便直接唤我的名便是……唤我明奕,或是奕,没人会听见……。”
“殿下,就算你我二人独处,之间关系却未曾有过丝毫改变。您是大皇子,我是奴婢,这是永远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你怎么就确定这种关系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明奕忽然出声,低沉的一把嗓音里仿佛同时也融进黑暗里去,带着一股森寒的凉意,让她手掌微颤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就接上他的话,因为明奕的话让她的心乱得像是一团浆糊,他这段时间很是反常,无论是他说的话还是他的举动,都让她感到一股深深的不可预知的寒意。
他会不会真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呢?若真到控制不了的时候,她能做些什么?她如今……似乎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权利让她去反抗他,所以现在对他还是忍让些吧。
抱着这种想法,映春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在长久静默后出声,“……奴婢相信,殿下是不会做出那般荒唐糊涂的事情的。”
身后立刻传来一声轻笑,她感到他的呼吸在她颈侧灼热地环绕,“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确定我明奕就不会做一回糊涂人?”他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在这灰暗的氛围中透出些微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意。
映春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脏处因他而乱成一团,她不该总是去刺激他,谁知这骨子里早已扭曲的人是否真的会做出些什么?想罢,她哑声道:“……殿下这辈子就未曾糊涂过,因而才得如今地位,正因殿下明白,做大事者,关键时刻最要不得就是糊涂。”抱着他的人身躯一动,映春继续快速地说下去,“会做糊涂事的殿下,就不是映春所识得的殿下。这样的殿下……也绝不会在当初对映春说出那样的话。这样的殿下……。”
“这样的我……如何?”
映春看他语气里有几许急迫,停滞片刻才缓声道:“便也不是让映春心悸的殿下。”
腰霍然被他紧紧扣住,比方才力量更甚,简直有种欲将她整个人都要折断的力度。她一时呼吸困难,不由地低呼,“……殿、殿下……。”
明奕这才惊觉,立马松懈几分让她透过气来,但眼色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闪烁着几分恶狠狠的颜色,狰狞而又邪恶,仿佛张开一对黑翅似的,扑扇着欲要将这怀里娇小的人儿尽数笼罩在他羽翼之下,让她无有机会逃到别处去。
他自然是很想要这么做的,这个总是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探测着他的底线,又在快要触碰到时却忽然全身撤退,让他逮不住一丝一毫影子,真真气煞他。可真要对她下手,他却是做不到。
他只好更加地搂紧她,却也要防着用力过度弄疼了她,心里头一时间百种心思缠绕上来,让明奕竟有几分自作孽不可活的感叹。
这人是他看上的,带进宫,培养起来,最终,也是误了他。
“我总有一日……是要光明正大要了你的。”明日起初是带着几分狠狞,但说到最后便缠上几圈爱恨不得的无奈柔意,伴着他沙哑的嗓音显得暧昧旖旎。
映春心里边一抖,想着自己确实在面对他时总那般失控,就算再不想承认,她也确实是对这少年动心。但就算她真对他有着别样心思,但在还未看清情势之前,她也必须要把握住她的心,不能再继续靠近他一步。
因为她永远不确定,皇室之人的真心,到底能持续多久?又值什么程度?
幸好最后明奕没强留着她,之后抱着她又静静呆了些许时辰,就放她走了。
她回到自己的帐篷内睡了,但心头因挂念着此刻董媛和献宗帝的事情,又更多的是因为明奕这几日的反常行径,直想到半夜里才真正入了梦。
晨曦未露,做随从的都便要醒过来了。
她因明奕那一番行径而没有睡个好觉,醒来还有些迷糊,但一把清水后倒也清明了些。想着董媛这一夜未归,想必定在明崇帐内翻云覆雨一夜,看来明奕的药确实有效。
待会儿就随崔嬷嬷一同去瞧瞧情况,心里头倒是平静。
希望这次春猎,能让董媛真正获得明崇的宠爱,而不是以替身的角色,这样对于未来,也更能有几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