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尔街日报》1989年10月17日发表美记者伊格内关于攀钢工人生活的报道。攀钢让伊格内走门串户,不事先向工人打招呼。赵忠玉说了,老百姓最怕搞形式主义。伊格内走进炼钢工人李师傅家。李师傅对他说:“一个中国大工厂的厂长可以当美国的一个市长。但是,我认为一个美国的市长管理不了中国的一个大工厂。”
1988年,攀钢电视台播放他们拍摄的关于怎么住攀钢蓉城大厦的电视片。这幢十五层的大厦建在成都。因为工人来回探亲大都路经成都换车。不少工人从来没有坐过电梯,不知道电梯怎么个坐法。想下楼的反上到了顶层。还有,怎么用大厦那种冷热水器洗澡。再有,怎么用每一层的擦鞋机。还有,还有……
攀钢六万全民职工中,只有四十多个是攀枝花市的人。工人回家探亲,为了省钱往往在成都火车站蜷缩一夜等车。有个一线工人带着他用一天三十斤汗水、一年多少汗水攒下的一笔钱,在火车站让小偷给扒走了。赵忠玉痛心疾首:我们的工人出门这么难,这只能说明我们攀钢领导的无能!然而想盖一幢高楼,就得面对征地、搬迁、没完没了的盖章和无尽无休的难处。但是,一定要让我们的工人,让为攀钢创造财富的人一到成都就有归宿,一到成都就可以洗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可以洗澡。要让他们一进大厦就有一种攀钢人的自豪感,干。干了就干了。
1986年破土,1988年夏大厦逐步完工。攀钢的子女到这里就业,准备接待自己的叔叔、伯伯。电梯还未调好不能启用,那么,从楼梯把客房设备扛上去!先搬十五楼的卧具,再搬十四楼、十三楼。一个小姐下楼时累晕过去了,倒下去了。正好倒在扛着重家伙上楼的大厦副经理唐克非的身上,玉体安然无恙。还要自己搞绿化,还要出去打三分钱一暖瓶的开水。邢绍钦说话:锻炼队伍。搬一层,整理一层,多棒。有人指着整理好的一层客房对邢绍钦说:“你住一宿看看。邢绍钦说看看就高兴,不能住的。”
邢绍钦是大厦总经理,五十岁出头了。听大厦的一个姑娘说,搬卧具上楼,他是主劳力。一个人扛一只沙发一口气直上十五层。一上午他三次直上十五层01989年3月1日,大厦正式开业。
一万八千名单身职工的探亲往返,是大厦首先要着力服务的。大厦的工作人员住在院子一侧的居民楼里,如消防队似的常备不懈。晚上也随叫随到。他们晚上出门也要请假。邢绍钦来成都三年了还没有逛过街。只看了一次电影,还是在一次会议上集体看的。我看邢绍钦,又是一个高大厚实的攀钢形象。只是他的眼睛、他的脸色明显地在发出疲劳过度的信号。他黑黑的发,方方的脸。双眉双眼和嘴好似用极简练有力的笔触横着画了五笔而成。除了鼻子笔直,其他都是横道。直的直,横的横,方方正正,木结构似的。
探亲职工往返路经成都,大厦一律有大轿车来回免费接送。职工急于回家乡,一般只住一宿半宿,大厦一律不收住宿费。吃饭每人每天补助三元,自己只需拿两元,吃得很好了。蜜月旅游的职工可住夫妻间,十元钱一天,一应俱全。攀钢来旅游的学生,可住双层铺,每个房间的洗澡间、彩电同样俱全,一天只收两元。外单位来攀钢办事开会的,或是就在大厦里参加各种会议的,可任选自下而上档次不一、收费不一的客房,直至十五层的贵宾套房。十五层上面,整个儿是层顶花园。东南西北四面都可观赏成都夜景。更有花圃、假山、喷泉、酒吧、葡萄架、金鱼池。老年职工爱观鸟,于是有一大鸟屋:画眉、相思、虎皮鹦鹉。职工的子女爱看猴,于是有一猴屋。猴们正在荡秋千。都是公猴养不住,老打架。公猴母猴在一起,创造爱的世界。大厦备有照相机,职工常带着妻儿在这里游览兼照相。大厦还有快餐部、小卖部、理发室、医务室,且与市内几冢医院有合同关系。往返的职工若突发急病,不同的病可送往不同的医院治疗。总之职工到了大厦,就是到了家。不,比到家还方便、还放心、还更具有安全感。
我住在大厦时,看到电梯旁竖着一块大牌,上面写着通知:
去攀钢参加攀西资源综合利用会的代表送站时间:
93次,本厦开车时间15:00
321次,本厦开车时间17:00
91次,本厦开车时间21:00
下面署的日期是1990年5月1日。这个综合利用会,有各地来的三百人,将于7日开完会离开攀钢,8日返回成都,又要为这三百人买车票、机票送回各地。同时,高教委今年分配大学毕业生的会议789日在攀钢召开。五百人。还有一个发电厂初步设计审查会10日在攀钢召开,一百多人。而我知道昨天大厦又刚中转了五十来人去攀钢开二期工程现场办公会。
而大厦接待科总共只有六个人--六位公关先生。一个管接待,一个负责内勤兼汽车调度,两个专管买火车票和接送火车,一个专买飞机票和接送飞机。还有十辆车和八名司机。当然,还有一名科长联络工作、传递信息什么都管。六位公关先生之一,科长方树明,因累瘦得快没有了,也就容易从人们记忆的库存中失落。离开大厦前,我和他聊及九年前我从攀钢到成都,去过武侯祠、杜甫草堂等,印象很深,深到因此加深了我对成都的感情。就是奇怪,怎么也不记得我是怎么去的、与谁一起去的了。方树明说是他陪我去的。那时他在攀钢的成都接待站。
天!我对他竟是全然没有一点印象。那么,让我好好看看他。
别让他再从我的记忆中滑落。不过他实在是太瘦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占有的空间实在太小了。
惟一买机票、接送飞机的公关先生杨孝定,人称杨飞机。我拾捡了大抱的树枝、树根想带回京。可那么长的树枝,让上机吗?临行前夜,杨飞机也不说什么,把所有的树枝都抱走,用纸、用绳绑成整齐严实的一捆。临走那天清晨六点,我床头的电话响了,杨飞机的声音:该起床了。他还提供电话呼叫服务?昨天午夜我还看见他和几个人在屋里说事儿,天知道他是几点才睡的。我说你一早起来送飞机,昨晚住大厦了吧?他说不,他们有制度的,工作人员一律不准住大厦。在家里开闹钟就是。我说那要吵醒全家的。他说惯了。
攀钢蓉城大厦,一项看不见数据、摸不着成果、显不出英雄、作不完牺牲的事业。
大厦楼前挂着醒目的横牌,上面明确地写着攀钢1990年度的奋斗目标,那是长长一系列用数据标出的铁、钢、钒、渣、利税等等。我想起赵忠玉常说的:曲线抓生产,有人才有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