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钢文体楼的游泳池昨天一个孩子呛水溺死。今天没人再敢来。关门。看来,干脆停业一些日子。
空无一人的游泳池凄清、疹人。
这时意外地来了一个人。平时不见他游泳,今天非要只身走进这流泪的池子。游泳池要管理好,不要死人。这是第一。他说,但是哪有死了人就不游泳的?
服务员们不无惊恐地看着赵忠玉走下池子,浮上水面。池水蓝得温暖,清得诱人。赵忠玉完好无损地披着一身碧波霞光走了上来。
游泳池照常营业。
游泳池在金沙江畔的“水上宫殿”里。这是一幢十一层的攀钢文体楼。攀钢的楼都是顺着山势建的,所以跨进文体楼大门就是第七层半了。这里有一个被艳红的三叶梅和晶莹的喷泉层层叠叠包裹着的层顶露天茶座,叫叠翠园。茶客穿着汗布背心,抛却拖鞋,敞着光脚,由着清爽的江风按摩那一个个快活自在的脚趾头。我站在这七层半处,不知该往上下左右哪边走。游泳池里旋转着好多水上碰碰船。游泳池下是保龄球室。五角钱打一盘。赵忠玉说了,不管条件够不够,也要叫攀钢的孩子们知道什么是保龄球、碰碰船。电子打枪,四角钱可以打十发。打中一发,蹿出一只惊慌的兔子或是狼狈的唐老鸭。一侧的电影院宽宽绰绰地放下一千四百个座椅,冷气充足。靠制冷机?不,是抽上了金沙江边的冷空气。嗬!保龄球室外边是两个露天舞厅,中老年的和青年的,自由选择,白天用作旱冰场。更有台球室、健身房、图书馆、棋室、录像室、外语角、商场等等等等。在露天舞场和室内舞厅演唱、伴奏的,都是攀钢的业余音乐爱好者:工人、工程师、医师等等。一曲<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唱得相当精彩。我想认识一下这位歌手。我在满场旋转的舞伴里穿行。那一对对舞伴好似故意转到我眼前,向我展示他们的服装。我团团转着想着芭蕾舞<天鹅湖>中王子在翩翩起舞的天鹅群中寻找公主奥杰塔。结果我找到的不是奥杰塔,不是歌者,是攀钢年轻的画家,叫董小庄。去年中国美术馆还举办了他的个人版画展呢。
攀钢的世界真精彩。
攀钢每个生活区都有一个规模不等的文体楼。后来我去过枣子坪生活区文体楼。那一片住的多是一线工人:炼铁、动力、烧结、焦化、修建等。职工可以坐上公司的大轿车去攀钢文体楼,也可以就近在这个文体楼享受生活。各有所好,各就各位。夫妻吵架了,到这里免费茶座摆龙门阵耍耍,气就消了。如同楼里的电瓶应急灯,一旦停电,六秒钟就自动亮灯。舞厅里的球形宇宙灯旋转出七彩的光。我记得九年前我来时,枣子坪坟头接坟头,那是为开发攀枝花付出的牺牲…我和接待处处长李惠田一起坐在攀钢文体楼的舞厅里。他耸着肩,昂着头,两只胳膊肘拄在桌上,双手交叉着任夹着的纸烟慢慢燃去,与满场舞伴们一起沉醉着。别人对我说,他没上过碰碰船,没去过健身房。他呢,还在那里支着胳膊肘,为舞伴们均幸福而幸福着。李惠田带我走到冷饮厅。这里一元钱就可以吃一客三色三球的冰淇淋。一个个家庭正围桌而坐共享天伦。这文体楼,说句俗话,吃喝玩乐全有了。说句雅话,群贤纷至,老少咸宜。某副省长来到这冷饮厅,旁人向正在速食冰淇淋的一位工人介绍,说这是副省长。工人说,省长不省长我不关心,我就关心攀钢的生产。副省长笑道,你们的工人真诚朴实,真正是热爱企业的。又问这位工人现在有什么打算?工人说,我现在是副司机,三年后当上司机是我最大的愿望。副省长快活地笑起来。我想起赵忠玉的话:文体楼的工作里有钢有铁有公司的利润。这个工人只想着把自己这份工作做好就是好工人。何需他关心他够不着的事,何需他讲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话。交通要搞好,须各行其道。国家要搞好,须各司其位。不必让每个人都变成厂长,变成主席,变成政治家。我思考你的事,你思考我的事,就会出现思想、意象的交叉、顶牛、撞车。思想的天空里太多碰碰车。三个月后,今年7月,北京帅府园中央美术学院陈列馆举办攀钢职工版画展览。我想起那个年轻的董小庄,想起他说过的攀钢版画群体07月23日中午我去看画展。邻居说这么闷热还出门,今儿是二伏天!我想起有个儿童片叫《胖太阳》。如今觉得二伏的太阳真是太胖了,胖得别人都变瘦了--在阳光下蒸发得瘦了。走进展厅大门口,两位检票员热昏了一般。一个趴桌上,一个脑袋大体还竖在头上。我给后一个递去参观券。他愣着,定格,然后用匿镜头接过去。他好像不明白我这个观众为什么要交他参观券如同我不明白他这个检票员为什么连接过票都不会。于是我的脚步也变成了慢镜头,我迟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走进了被胖太阳晒死的无人区。跨进一楼展厅,好似一步跨入了一个比胖太阳还热辣辣的世界。迎面一个被火焰吞噬的炉口,突现一个好似几块钢片拼接而成的简练的头型。那是一个奋发呐喊的炼钢人。又一幅,叫<花脸钢包>,把钢包和脸谱结构成一体,给人一种四川青铜的质地感和民族原生的力量。那一幅,一截粗大锃亮、手感很好的钢轨,上方有半瓣缺残飘零的红叶。又一幅,深浅不同的蓝的基调上,可见一只男人的脚与一只女人的脚,使我好像听到人与钢碰撞的音响。我继而看到《色彩的流动》、《裂谷神韵》、《梦的系列》、《分与聚的系列》、《火把节印象》、《钢铁结构》等等。我好似进入了一个《博》的《新的工业空间》。博大的攀钢,才能产生博大的攀钢版画。我忘却了胖太阳,我只看到攀枝花。“攀枝花是植物是树是花是城市是钢铁也是艺术。”我丈夫在画展留言簿上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