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二节天牢少女
天牢第六层。
差役一行人押着萧庸来到天牢六层尽头,萧庸兀自纳闷,这里似乎没有牢房,难道这帮厮将自己带到这里想黑自己不成。不料那差役对着尽头之墙一按,平平的墙壁竟陷下去一块,却是一个机关。
机关据信为前秦墨家发明,花式繁多,当下因连年战乱,许多富贵人家都挖有暗道密室,多为机关所能打开。然则那些机关都较为简陋,易被发现,此天牢机关与墙壁浑然一体,就算是贴近了看也未必看得出来,若想从外进入,没差斥们指路怕是妄想了。
不想世人皆以为宗人府天牢为六层,居然无人知道六层下别有洞天。看来监牢怕人逃跑,设此密地,就算有人从外杀进,终究不知有个七层,也救不了其中之人了。念及此,萧庸更是心灰意冷,思量而今再无半丝生机了。
自天牢六层往下,便是天牢第七层,这里幽静异常,光线敞亮,牢房也比上边少许多,一眼望去,共有八间,每间都很宽敞,牢门为铁栏,相邻牢房有一大铁窗相通,铁窗镶满铁栅栏,牢房内书桌座椅一应俱全,铁栏有门帘拉住,全然不似前六层那般肮脏烘臭,让人乍看间难觉此地乃是天牢,倒像寻常百信家居之所。
萧庸被带进尽头陈设与其他牢房无二的那间,差斥锁上门,就转身离去。连日来奔波劳苦又兼心神俱疲,萧庸几乎没多看看周围便倒头睡了过去。
“哎,哎,那个呆子,快醒来!”萧庸梦中听得有人叫,自觉是累过头了,不知是梦是真,便不加理会,埋头苦睡,声音不久便消失而去。
“啊!”萧庸忽觉后背一阵刺痛,瞬间惊醒,长时间习武使得他下意识瞬间翻身下床,双手交叉挡在前,以防别人暗害。却不见周围有任何人,忽然记起自己此时在天牢七层下,怎可能有人在附近,想来是自己做梦了。
“哎,呆子,你醒啦,快过来,快。”萧庸环顾四周,却自铁窗那头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姑娘,急得在那里直跺脚,见萧庸看到了自己,高兴的笑起来“终于让我见到一个活人了,快过来,陪我聊聊天,我都快给憋死了,这天杀的鬼地方。”
萧庸一愣,不自知已然将她大量了一番。这姑娘身穿一袭黑装,身姿曼妙,容貌亦很美,眉宇间难掩几分气质,此刻正望着自己,满脸期待。
“呆子,看傻啦,姑娘我有那么好看吗?”那姑娘见状,双手叉腰,样甚可笑地嘟嘴道。
“额……姑娘那里话,只是初到此地,本以为这里就我一人,此刻看到姑娘您,让我很是诧异,不知姑娘……”萧庸乃大宋太子,世间美女见过无数,太子妃更是人中绝美,这个女孩虽不比太子妃玉静绝世容貌,不想此时萧庸见到竟怦然心动,这种从没有过的感觉让萧庸脸红心燥,忙将头低下回道。
那姑娘见状,掩口一笑,问道:“喂,这鬼地方我都好几个月没见到人影了,你是什么大人物,竟也被关在这里啊,能讲给本姑娘解解闷吗?”
“姑娘哪里的话,我现在带罪之身,生死难卜,岂能受得起大人物二字,姑娘玩笑了。”萧庸似春心萌动,胡言乱语,浑然不知自己瞎说什么。
黑衣女子佯怒道:“叫你说你就说,废什么话啊,本姑娘在这都快被闷死了,现在你就算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必然听得开心,何况,这个地方怎么会关小人物呢。你快讲,不然本姑娘发怒,要你好受!”
萧庸听得,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暗笑你这小小女子还拿自己好受呢,但又道心中苦楚之事,若能说与辨认听,一解此时牢狱寂寥,又有何妨,于是转身叹气诉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姓萧名庸小字玉素,乃是大宋先前的太子,姑娘要听我为何沦为此地阶下囚,恐怕还须从我母后马氏珐莫说起。”
萧庸陷入沉思,慢慢道:“我母后乃是西北所非儿族后人,生性聪慧,贤能异常又是官宦出生,父皇登基时尚且年幼,母后被选为皇后,甚得父皇宠爱,除我兄弟四人外并无她出,我长二弟琳儿二岁,二弟长柔儿三岁,柔儿又长小妹水儿二岁,我兄弟四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深,父皇因重道家之术,为我四人各选一道家师父,我八岁师从南阳仙道坐下学习道法,自信已学得所成。
二弟萧琳则师从仙道师弟无极老翁,然二弟无心学道术仙法,偏爱政事,是故又拜入大学士苏知下,久未得音讯,不知学得如何。
长妹萧若柔的师父乃是玉清道观的住持玉机子,玉机子道长道法高深,五行道法罕逢敌手,然柔儿从小娇生惯养,脾气任性,私自逃去茅山学了些不入流的道法,甚是不长进。
小妹萧若水刚拜入昆仑山清风道长为师,这位道长故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江湖中从未有谁听说,至于小妹学得如何,我也不清楚。”
萧庸边说边踱步,回头看那姑娘一眼,只见那姑娘双手扶着下巴,胳膊肘顶在铁窗栏上,听得甚是入迷,想是很久没听到别人说话,所以这种无聊事也能听得津津有味吧,却不知她是何人,因何关于此处,正如她所说,小人物是不会关在这的,如斯一想,对她的事的兴趣便大了起来。不禁问道:“姑娘你……”
话未说起,便被她打断,“先讲你的,不许打断话题,等你说完了姑娘我再说我。”
萧庸听得,也觉好笑,自己怎会变得如此沉不住气,还未说几句,便忍不住去问人家姑娘的事,甚不礼貌。这姑娘一颦一笑煞是动人,萧庸忍不住暗中瞟了几眼,直把什么君子非礼勿视这些忘到天边了。
“我母后对我兄妹四人疼爱有加,希望我们四人长大后齐心合力完成大宋统一天下大业,所以让父皇给我兄妹四人各选了几个大臣辅佐,太子太傅南阳仙道、礼部尚书霍齐刚大人、知枢密院事范学昌、扬州知府孙雷四人便是辅佐我的大臣。这四位大臣个个都是朝中很有名望者,学识渊博,品德高尚,师从这四位大人让我获益匪浅,尤其南阳仙道,道法高深,上通天文,下知人事,我很是敬重。
十年来四位大人教会我好多东西,本来我身为太子,他日若登得皇位,这四位大人便是我朝中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可是,三年前的那件事,让这一切都成为妄想。”
萧庸讲到动情处,不禁叹起气来。“唉……我记得那是刚入秋的一天,江南漕运使鲍信当朝举报扬州知府孙雷同魏国枢密使何银龙串通,将扬州军粮十万石贱卖魏国,并将京城分发上等军械偷运至魏国崇州,换取伪劣军械,以此两项共谋私利计银两一万两,令将沿江三个州的城防等军事要密以四万两卖与何银龙,共获得五万两白银,鲍信同福州王萧琳顺藤摸瓜,最终破获此惊天大案,揪出孙雷及其同伙十余人,三人因抗令不受缚被杀,孙雷所获银两皆为其挥霍,并未追回半两。据守边将士讲,孙雷手下出关所用手牒乃是我所为,而我并不知此事,后来调查说是伪造的手牒。”
萧庸拿起书桌上茶水,呷了一口,来回踱了几步。“父皇起初不信有此一事,便派出枢密使赵鲎调查此案,赵鲎仅仅查了三天就得出结论,扬州知府孙雷勾结敌军,出卖大宋,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可以定叛国之罪。父皇至此也由不得不信,下令将孙雷收押天牢,后听到消息说已被处死,我因此受牵连,褫夺一切大权,逐出京城,安置在南州治所南阳城。我弟萧琳因捉奸有功,擢升太子,鲍信升任礼部尚书,原礼部尚书霍齐刚则贬出京城,任庐州刺史。师父南阳道仙自愿随我出居南阳,无爵无职,唯我尊为亚父相待。自此随我过了三年吟诗下棋,不涉政事的平静生活。”
萧庸又呷了一口茶,不觉解渴,索性全部喝了。“本以为此生就能如此平静地过下去,不料五日前我接到太子萧琳令旨,让我回京城商讨父皇后事,原来三年隔绝在外,我父已登极乐了。比起伤心,那时我更觉害怕,父皇已下旨我永远不得进京,此事琳儿也是知道的,他又为何下令旨让我进京,况且我虽被逐出京城,太子爵位仍在,怎可听他令旨,当时我就觉得此中必有蹊跷。只是师父再三要求我务必进京,所以才进京,不料刚进王宫不久就被琳儿部下率禁军围住,禁军我倒不怕,可是他却拿出父皇的遗旨,据我勘验,确实不假,圣旨中说我私练兵团,铸兵器,拉拢大臣,意图不轨,我只得遵旨受缚,而今被带至此处来了。”
萧庸说得伤心,忍不住垂首叹气。
“咦,原来那个凶巴巴的太子让我栽赃的人就是你这傻蛋啊。”只见那女子一手捂嘴大笑,一手指着萧庸道。
“不知姑娘所言何意,实在让在下摸不着头脑。”萧庸听得,却是十分糊涂地问道。
“你啊,真是个笨的不可救药的家伙,你那弟弟狼子野心,为了争那个皇位没少做坏事,你这呆子还琳儿琳儿叫的亲得不行,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这些是他一手安排要除掉你的奸计?”那姑娘摇头对萧庸道。
“姑娘恐怕说笑了,我兄弟二人情深如海,纵使此番我被投入牢中,也是父皇旨意,他恐怕不得不从,莫说陷害我,就是想想陷害我这件事琳儿都未必做的出来。”萧庸听得,立马严词驳道。
“唉,若这世上人都如你这般憨厚,那也就少了不少勾心斗角的事了。不过啊,本姑娘我是不会骗你的,你那弟弟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害你的。”黑衣女子转过身,不欲多做解释,任凭萧庸如何呼叫也不理睬,自顾回牢房远处。
翌日清晨。
萧庸一夜未眠,脑海中那黑衣女子的话始终挥散不去,越想疑问越多,三年前加上近日发生的这些事,似乎确实不可思议,自己堂堂太子之身,未做任何坏事,便是先贬出京城,如今更是打入死牢,这其中若无人诬害也难以说通,但是那黑衣女子说是琳儿指使,确是难以想象,如果琳儿果真为了一个皇位,罔顾二十二年兄弟情谊,打死自己也不会相信。
平心而论,琳儿治世方略远在自己之上,如果琳儿想做皇帝,自己也不会犹豫让贤与他,他完全没有必要去如此做。只是自己想来未得罪过任何人,无端受害,似乎也只有琳儿能得益最深了,如此看来,那姑娘的话也有几分可信之处啊,只是……萧庸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琳儿会害自己。
“呆子,还在想那些事呐?别想啦,想也没用,我们现在被关在这,这辈子恐怕都出不去,何必自寻烦恼呢?”萧庸听得声音,心中不禁怆然,而今恐怕也只有那隔壁牢房女子才会与自己说话吧。
“姑娘,如果有一天你听说你的亲兄弟要害你,你能忍住不想吗?”萧庸回问道。
“那倒也是,王兄当年使计谋将我送到这里的时候我也很想不通。”那黑衣女子幽然道。
那姑娘称王兄,想必也是皇室中人,况且关在天牢这等密室里,怕是想平凡也不可能吧,萧庸便问道:“哦,敢问姑娘何方人士,如何称呼?”
那女子看了萧庸一眼,犹豫片刻,叹口气道:“唉……如今我被困此处,怕是只有来生才能出去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怕是像你这个年纪的人恐怕也不知道世间还有个‘魔族’吧。”
萧庸听得,陡然一惊,魔族?难道是那个二十多年前曾经杀的中原三国几近崩溃的魔族?忙问道:“姑娘所指难道是二十多年前不知从何而来,杀的大宋、燕国和魏国几乎崩溃,最后被九州大总督司徒光率军打败的魔族?”
那姑娘没想到萧庸居然知道,小吃一惊,道:“没错,正是,我魔族二十余年前确实与中原人大战数年,最后被你们所说的司徒光打败。”
萧庸更是不明就里,这姑娘称“我魔族”,难道她也是魔族中人?传说魔族中人个个凶神恶煞,可这姑娘长得与常人无异,甚至可谓艳丽异常,难道是自己会错意了,或是传闻有误?而且她还道“所谓司徒光”,更是让人难摸头脑,九州大总督司徒大人是中原大英雄,天下谁人不知,何谓“所谓司徒光”?难道人也可以使假的么。“在下冒昧,实在不明白姑娘所说的意思,还望姑娘明说。”
“我是魔族人,名叫月未离,司徒光也是,他的真名叫月青城,这样说你明白了吗?”那女孩说着,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伤心之色,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
“什么?你是魔族人?司徒大人也是?怎么可能!姑娘莫要玩笑”萧庸这一惊非同小可,连日来自己受的刺激已经不小了,然而与这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传说中中原一战魔族人死伤殆尽,天下苍生方得以安生,若这姑娘是魔族人,那魔族人岂不尚未灭绝,那天下还有什么太平可论,况且她居然说司徒大人也是魔族人,这怎么可能,当初若不是司徒大人率军杀了魔头月青圣,人类恐怕早已灭亡,他怎么可能是魔族人,当真笑话。
“我没心思同你开玩笑,既然说了你也不信,那我不说了。”那自称魔族月未离的姑娘似乎生气,转身便要走。
“姑娘莫走,我信,我信行啦吧!对了,在下当称你为月姑娘,你说的我都信,还望你莫生气是好。”虽然心里十万个不信,萧庸嘴上还是信了,生怕月未离转身便走,自己岂不无聊透顶。
“真的?我怎么听着像是骗我啊。唉……真的也好,你这呆子哄我也好,反正也没什么区别,因为这些已经没任何意义了,在这里,我只是个牢犯,余生恐怕就得和这个牢房还有你这个呆子一起度过了,外面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月未离瞅瞅四周,再看看萧庸,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姑娘何以如此灰心丧气,依在下看,余生如果能在这等恬静之所度过,且有美人在旁,也不失为美好的结局。总好过那些在外死于天灾战乱的苦命人罢。”萧庸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地道。
“嘻嘻,你这呆子嘴倒甜得很,可惜便宜了你这呆子,临死还有美女相伴,我的命就怎么那么苦,生命的最后时光还要来个呆子折磨我。”月未离佯伤心状戏道。但见那月未离半侧着身子,嘴微噘,眼看着上头,一手撑床沿,一手晃着衣角流苏,两**叉地摇荡着,看得萧庸眼迷心乱,只道自己又非初次见得美人,此时怎会有如此心乱的感觉。正若那首《美人如梦》道到:“蚌壳轻锁泪如珠,柳枝随风成青丝。轻若飞燕着衣去,勾心只恨魂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