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知道自己家的摩托车早就被卖给了别人之后,这位五十岁的老太太,给那位小包工头打了电话,把自己见到别人开摩托车的事跟他说了。包工头只好承认了,摩托车确实已经卖了,是卖了一千块钱,但现在手里没钱。过两天再给。
就是这样,从推脱说没卖摩托车到推脱说过几天给钱。就这么一直拖到了年后。过完年,老太太跟儿子一起到他家要这一千块钱。可这回,说法又变了。
他说摩托车卖了一千块钱不假,但你家老头活着的时候从我这拿过钱,这一千块钱正好抵债了。老头已经没了,现在说出老头欠他钱的话来。老太太也没法找老头核实。但是她咽不下这口气,就找了我们来。
我和张哥,把老头太这边采完,又拍了一些她在炕上收拾被子叠衣服的画面,还有在院子里拿着那那种竹子做的大扫帚扫地的画面。又拍了一些街景和门口的画面。我把摄像机放到后备箱。老太太坐上我们的车,跟我在后排,就像后来我跟南蓝一样。孙哥开车,张哥在副驾驶。
在车上,我跟老太太说了不少话,问了老太太好多东西,这些大棚,大田里都种什么,平时的生计之类。她说了平时家里有十来亩地,都是种一季玉米,就是收玉米的时候忙点。老头是跟着那个小包工头打零工。每天早出晚归。自己农闲的时候就在附近的蔬菜到棚里打零工。一天在大棚里十个小时,给八十块钱。但是活不是很多。他们也不是经常雇人。
也就十来分钟,我们就到了小包工头的那个村子,两个村子虽然离得不太远,但已经是两个镇了。白色捷达停在他家门口。大门开着。老太太边喊有没有人,边往里走。张哥紧随其后。我左手拎着摄像机,右手拿着话筒和话筒线,走在最后面。一进他们家,一股猪屎味。
原来,他们家的红砖路两侧全是猪圈,跟笼子一样的铁门。两排都是大大小小的猪。有十几头的样子。这猪待会还会说到。他们家的院子显得特别紧凑。
走到头,小平房。一个中年妇女迎了出来。见了老太太,说,嫂子来了。一张嘴,一口浓重的锦州话。估计是从锦州嫁过来的。后来,听人说,葫芦岛以前叫锦西,后来才改的名字。方言相近也是有可能的。
张哥接着话茬,我们是电视台的记者,这大姐,给咱们打电话,让咱们来一个,说说这个卖摩托车的事。嗯,这样啊,先进来吧。我们跟着进了屋。,左拐进了卧室。
门口一进去是空地,再往里走是厨房。左拐是卧室,右侧也有卧室。东北农村民居的特点,小平房,大炕,房间多。不像BJ的四合院,不像SDHN的堂屋东屋西屋,一个院子,三个房子。更不像江南的那种徽派建筑。
炕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在写作业。女主人说男人不在家,出门干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摩托车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只好打电话了,问问他几点回来。女主人就到外屋打电话,张哥赶紧扛起摄像机,录屋里的画面,还拍了一些她打电话的画面。这是两手准备。
她男人不在家来的时候就料到了。作为当事人之一,他不接受采访,这个片子就不完整,或者说就成了片子,不能只让问题的一方说话,得双方都有声音。
万一她男人不接受电话采访,这个她打电话的画面就可以用上,用来在片子里解释为什么片子当中当事人没出现,而且也没接受电话采访。这样片子就完整了,就可以用,可以播了。他虽然没接受采访,但他已经表明了态度,是他不接受采访,不是我们没给他机会让他辩解。她跟他说,电视台的来了,沈阳来的。大嫂子也在咱们家,是卖摩托车那一千块钱的事。你在哪呢,能回来不?回不来。
挂了电话之后,女主人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了张哥,她说她男人可以跟他在电话上说。张哥拨通电话,一边用电话录音,一遍又把话筒放在手机旁边,开着电话的扬声器。问他欠的钱有没有欠条,他说农村借点钱谁有欠条。都是好哥们谁借钱写欠条啊。
他说的也在理,没法反驳。又问他欠的事,怎么就那么正好,就正好欠你一千块钱,摩托车也正好卖了一千。你就直接留下了。
他就开始在电话里讲这个欠钱的事。老太太也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的接一两句。钱是这么欠下的,说起来这包工头心眼是多啊。老太太因为在医院他拿那三千块钱的医药费,是出于老头给自己干活出的事,这钱就算是补偿给老头的医药费了。
黑不提白不提的,到了这一天了,第一次提出那三千块钱是自己出于好心垫付的,不是给你们家的,所以你们家欠我三千块。这笔账老太太无话可说,老太太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和几个干活的都在,他也确实拿了三千块钱。
老太太还说了一个细节。老头在医院抢救无效之后,他问了老太太一句,“大哥临走前说啥了吗”。老太太说,你大哥临走前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在电话里算这笔账的时候,我跟张哥基本上就是在旁边听,老太太和他在电话上说,接电话的时候,东边卧室里走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是他儿子。
这账到最后算是对上了。我给大家算一下。他们家养猪,刚才进门的时候就说了。养猪得有小猪崽,之前他们家没有老母猪,就在老太太家抓了几个小猪崽,也两三年了,老太太家里都不养猪了现在。这些猪崽是两千五百块钱,一直没给,因为是好哥们,也一直没催。这是他欠老太太他们家的。
他就欠老太太家这么多钱。剩下的就是老太太家欠他的了。首先在医院欠三千块钱,其次,她老头生前跟自己打麻将的时候朝自己借过五百块钱,因为是多少年的好哥们了,一直没跟他要。三千加五百,就是三千五了。也就是说老太太他们家欠他三千五。这三千五,去掉他欠老太太家的猪崽钱两千五,老太太他们家还欠他一千块钱。
正好,老太太托他卖的这摩托车卖了一千块。自己扣下这一千块,谁也不欠谁的。这账就两清了。
三千五对三千五,算是对上了。老太太是彻底没有话说。不仅医院那三千自己算是借的,打麻将,在牌桌上那五百自己也没法否认。小包工头说他也可以找人对质。当初在谁家打的麻将,在场的都有谁。就算是找到人,现在什么情况,你一个老太太,他一个小包工头,跟他对质的还都是跟着他干活的那些人,这对质又有什么意思呢。
账对上了,这个片子就完整了,就没有继续往下纠缠的必要了,张哥的任务完成了,张哥的钱到手了。拔掉话筒线,收起摄像机,我们走了。没有人去追问自己好哥们没了,他家你嫂子托你帮忙卖摩托车,你把钱就这么扣下了,要不要脸。没有人问,片子完整了就行。
把老太太送回家,在车上,我一句话都没说。我跟这位五十岁的老太太坐在后座。她倒是一直在说,你们大老远从沈阳来,辛苦了。到我们家连口水都没喝,真是对不住你们了有点。我什么都没说,一句话都没说。
张哥扭过头宽慰她,也别想太多,这钱是要不回来了,我看就算了吧,别揪着这事了,也没多少钱,就算了,日子还长着了。得往前看了,你家姑娘不还上着学的吗,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