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在中学时就开始恋爱了。那时我们一帮男学生刚懂女人的奥妙,刚懂得用一只眼睛看教科书上复杂的公式用另一只眼睛盯那些女学生隆起的胸脯和红嫩的嘴唇,我们就开始用一些很粗俗的语言去发泄一些欲望和精力了。我经常听到一些男同学谈到一个女学生,他们谈她时,总不免带着一种很浓的情绪。我知道,她当时在年级里算是长得最漂亮的。于是我想,这最漂亮的一个女学生应该归我。
很自然的,我们在夏天开始恋爱在冬天开始允吸爱的蜜汁。那时,在我17岁的天空下,四处弥漫着玫瑰色……
进入大学以后,因为思念的缘故,我开始写诗,我开始专一地为自己所爱的那位中学恋人写诗!我一直写了六个春秋,除了两本诗集。
直到结婚的红房子把我俩关闭在一起时,我才知道在我诗的浅滩里,竟有不少扎脚的石块。我忽然有一种不满足感,这种不满足是因我爱情的专一而带来的。我整个恋爱之路只蜿蜒在妻子一人身上,于是,一种另辟一条新路的欲念常像一团阴云般盘旋在我的头顶。
我知道这种欲望是可怕也是可耻的,但我摆脱不了它。我一边在理智中讴歌着爱情的专一,一边又让一些偷儿般的杂念撬动着红房子的门锁。我真正相信一位哲人所说的话:“人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我想那撬动门锁的手正撬动着潘多拉的魔盒,也许那东西总有一天会被我放出来……
于是,在红房子的恬淡静雅和美丽中,我开始做一些白房子的梦。我知道红房子是爱的住所也是爱的坟墓,白房子是爱的旅店也是爱的囚牢,然而,正像我一直不能忍受生活的平淡一样,我同样也并不能忍受爱情的平淡。我像一个迷途的人一样开始去寻找新的白桦林和相思树……
这时候,在我杂念的草木丛中,曾有一些水蛇一般凉身子女人缠住我的双臂,她们像我媚笑,并用她们女人气熏得我喷嚏不断。然而,她们如歌的嗓音中叫出了一些放我心慌的东西,她们色彩太浓的欲念让我柏拉图式的诗情顿时跌入古井……
这时候,弗洛伊德幽深的灵光开始辐射我,我诗的潮水开始汹涌,新奇的感情和纤细的手开始在月光下奏起露珠般的旋律,那旋律开始感染我长披发的妻子和敏感得如精灵般的我。在旋律的尾音,我看见满脸苍白,在最后一声扣动白房子的门扉后,转身沿着已走老了的来路,折进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的叹息以及那些比叹息更具灵气更有魅力的诗开始创造一些纯情少女的梦幻,我诗的世界的奇幻把我装饰得极其动人。我开始变成一杯待喝的酒,飘着诱人的气息,我的案头也开始摆放一些少女的爱之歌吟,她们有的大胆有的羞涩,有的带着捣毁一个世界创造一个世界的春心,有的带着浅尝一口诗并吮吸一口诗人的野趣……于是,我在众多爱的沟泓中谨慎前行,我蠢动的情感开始因松弛的闸门而惶惑不已,我差点失脚落入一个天真而美丽的陷阱……
那时正是夏天,辣辣的阳光把乌云般的情感照得浓黑,在浓黑中,我寻找自己残存在温热中的一丝亮色,我如朽烟杆般的笔寻找着新的燃烧。这时,一个野栀子花般的少女站在我的面前,她美丽如梦,浅笑中带着初春时野花的清香,丰腴光泽的肌肤,如荔枝沾着湿湿的清醇,如南方初秋的凉风。声音如水草,缠绕每一丝无意中散落的灵感。她以诗的细绳捆绑我的疏忽,以泪水冲洗我的忠贞和冷静,使我浑浊的虚伪一道道淌于脚底,而真实的人性如水晶玻璃般晶莹……于是,在夏日里,我并不坚实的爱的屋檐开始漏雨,杂念开始一滴滴滋润一块荒地,开始濡湿一片不该濡湿的天空。
只感动谢天变得极其燥热,只感到夏天变得极其凉爽,于是,红房子的每一扇窗子都贴满了爱的封条,白房子的每一扇门扉都有轻轻的敲门声,追问着房内的沉默。
红金鱼白金鱼开始游进深水处,并且让一些秘密如气泡一样在树木倒影的静谧处吐出。第二条河漫过我的腰背,蛇一样冰凉地舔着我的全身,我带着恐惧带着歉疚,感受着冒险家特有的兴奋和刺激……
这时,妻子宁静如水,没有泛起半丝微澜。她的爱仍如海水,一次次漂浮起我的小舢板似摇晃的恋情。她每一次专注的凝视,都酿造者甜蜜,而她每一个侧影都使我想到月光下披着白纱巾的少妇,在露水的草坪执着地等待,等待那近在眼前的爱人。
虽然她看不见突然矗立在她面前的白房子,对红房子的摇晃也毫不察觉,然而,一种声音却时刻提醒着我,一丝不知发自于何处的低泣如夏夜的蛙声隐隐而来隐隐而去--这是发自我内心隐秘处的忏悔的声音……
终于,婴儿的萌动和妻带着红晕的语言如陨石般砸醒了我的野梦。一个幼小的生命开始孕育在我与妻爱情的花圃。下坡时的冲力使我下意识地刹住了一切欲念。而妻温存如岸边的垂柳,一次次用她的眼睛净化着我,使我的诗笔开始再一次发芽,长出忠贞的大树。
这时,白房子退成远处的风景,而野栀子花的嘤嘤也如失落于远天的鸽哨,我依恋的目光再也无意对她进行瞄准。我的默然使那些刚开成蝴蝶型的情感如秋天的落红,纷纷飘零……
我谨慎地收藏好我垂钓别人也垂钓自己的钓钩和钓竿,然后如远行人一般,洗净双手,庄重地敲响那属于我的真真实实的仿佛大雨洗过后格外纯净的红房子,我听见妻与我未出世的孩子一起为我扭动了门栓,像扭一个闸门的开关……
原载《青年月报》1991年第2期。
我眼中的的漂亮女人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其实就是他们的天空,男人的目光抚摸着洁净、润滑的天空,一种舒适一种遥想一种渴望一种空寂一种失落,水一样浸透他们的全身,使他们凉爽而动情。我对女人的欣赏常常是在一定空间,在渗透一种情感的朦胧意识中进行。在月光如水一般流淌的女贞林,我曾看见一个穿蝙蝠衫的少女,她坐在石凳上,她光滑的肤色,让我想到月光下的大理石雕塑,那种静态美,像一阵音乐的尾音,含蓄而悠远。于是,这位不知名的少女与那月光、女贞林一起,常常让我进入一种如梦的遐思中,一种依念,让我产生出莫名其妙的伤感,我每每把她安排进我的小说或散文的某一个场景中。
实在,远距离看女人,女人那种秀美和阴柔渗透于风景中,成为了自然的分泌物,其造成的美感是远远超出她的自身的。不然,卞之琳的那首《断章》,短短的几句为何会如此长久地被许多人咀嚼呢?
近距离很女人,没有朦胧的遐思,没有美丽的背景,那种目光纯粹而现实,像忽然扫过去的灯光,使一切朦胧不清的东西迅速清晰,于是,那些女人脸上的一切的都暴露无遗,包括她们鼻梁上淡淡的雀斑和眼角上的浅浅的皱纹。这时候,便会觉得,她们和自己一样,平庸得就像桌上的一碗饭或早晨提在手中的一根油条。
当然,有些超群的美人,给你的感觉就有些不同了。他们玲珑剔透的五官,洁白如玉的肌肤,如夜的长发,以及起伏有致的身态,让你从她们脸上和身上就看到了绝美的风景,而这种风景更加动人,更加真实,她离开了一切外在环境的装饰,来得妩媚而妖娆。一汪渴念便魔鬼一般占领你,使你变得猥琐而低下。尤其是她们的目光偶然间扫视你时,你往往会措手不及,失去固有的洒脱与庄重。
我也许是因为写诗,追求诗美而造成过多崇尚外在美的缘故,所以,对女人的感觉,我极看重外在形象。我认为,一个女人,不管她有多高的修养和多迷人的气质,如果外在形象上,她没有一丝动人之处,那么她那种内在的美感是无法感染男人的,她可能让男人尊敬崇拜,但绝不会让他们爱慕。我不太相信那些报纸和刊物上标榜的一些所谓外在美的躯壳内在美的实质等等。我以为一句歌词唱得动人而准确:“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当然,同等漂亮的外表,不同的内在气质,给人的美感就不同了。那些既有惊人的外表美又有仪态万方气质的女人给你的额美感是持久的,而那些仅有躯壳而无内秀的女人的美则是一瞬即逝的。
我以为,女人的外在美又有所不同。有的是一种端庄和古典,有的是一种阴柔和秀雅,有的是一种热情和妩媚。我更欣赏那种阴柔娴静的女人,她们用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人,用轻轻的语调小心地说话。她们走在月光的小巷,每一步都踩在唐诗宋词的韵脚上,她们站在黎明的窗口,细细地梳理着长发,女性的情致也被梳理得极其齐整……
我常常感到惶恐,不知为何,有些女人初看起来,格外漂亮,但渐渐熟悉以后,那种美慢慢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粗线条式的结构,这种结构泯灭了她们作为女性的特质,她们像男人那样大声说话,像男人那样抽烟或打麻将,于是她们的美就消失在一种男性化中。我能因此得出,女性的美,除外表漂亮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她的言谈举止,应该是女性化的。任何男人都不会欣赏与他们同样粗犷豪放的女人。
对于女人美的欣赏,存在一个陌生和熟悉的问题,那些陌生的女人似乎能给人一种新鲜感,而那些熟悉了的女人给人的就是一种陈旧感。中国有句老话,叫:“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秒!”对这句古话,我不一定赞同。不过,对有些女人,陌生和熟悉使我们感觉确实有些不同,一些美得让你惊叹的女人,有一天她忽然与你桌挨桌地相处,不过几天,你就会发现,她如夜的发,不过也就是油黑松软而已她古潭一般灵透的眼不过也就是大二亮而已。她如果对你显出一种亲昵,或者一种崇拜,一种崇敬,你对她雕像一样的情感便会李戟倒垮,你对她美的赞叹也会退潮。于是,我便认为,女人的美,应该保持一些神秘,保留一定距离,让人觉得高深,让人觉得神秘。就像云雾山顶可望不可及。
不管怎样,我对人总是怀有深深的敬意,尤其是那些标致秀雅的女人。她们带着梦一般的浅笑,带着水一般的宁静,带着栀子花的芳香,从我的诗中走进走出,使我的诗弥漫着空濛的雨意,沁透着寂静的情感,孕含着风景的柔美……
原载《青年月报》1991年第12期。
梦的深处
在夜晚瘦成一弯浅浅淡淡的残月时,我便一次次抵御一个人的名字的进入。那个人在弯月下洁白成秋天喷泉下的大理石,又一次次营造那人如大理石一样的美丽,那人是以她的秋天般的恬淡和独特的古典细腻以及浅浅的忧伤击倒我的。那个人在击倒我时,也将她自己一起击倒,所以月色时而温柔时而冷寂,泪光时而忧伤时而幸福。所以,梦之手臂总是在夜色阑珊时轻轻地敲门,使风动女贞树的沙沙声成为倾述,使鸟过荷塘的孤影成为怀想,使冷雨敲窗成为思念……
我是从一些围山的小路攀爬进她的领域的,她遥望远山时很近,看我时却很远,当我的手沈国十年的风雨握住他的手时,她像抚摸一段冰冷的往事一样地把我手久久抚摸直到捂热。她轻轻地草。我的情感如拒绝我更强烈的情感,她小小的唇和甜甜的舌像幼鸟一样躲避着大鹰的追踪。她音乐一样的身段,在我不经意时,便消失在夏日的阳光里。那时,夏蝉叫得,很忧伤,把她的姓氏在我的诗稿上久久地朗诵。她进入我的诗,像进入一簇花或一丛草,我的情感如树丛,把他的身影,深深地隐藏。她以鸟的飞行,横穿我的领域,她栖息于我的臂膀时仍惊恐着远天的高远和近树的空幻。她疲惫地望着我,像凝望一本书的扉页……
进入她双手围成的空地时,一场人生的悲剧正在她的身后梦一样上演,我等候在剧场之外。自从错过了花飞鸟鸣的季节后,我便常常以等待的形象,在她走过的道路上,默读她的身影,寻找她丢失的脚印,追踪沁满芳香的叹息……我的等待成为爱情永久性的停顿。等待使我像扔掉一束花一样扔掉所有女人的名字。那场人生剧从开头到结尾都被子弹击中般没有声音。我以一个重要人物以自己的五味俱全的等待而进入剧情。我看见她缓缓地从银幕上走了下来,她的双手缠上我的脖颈,一如花环。她的眼睛幻成夏日浅浅的池塘,清凉地将我吸入,任我在里面如水鸭一样自在地泅游……
一杯酒将我的故事浸泡得浮肿,一根烟以雾状的屏障将我把梦与现实分开。没有主题的思念使春天发芽,使夏天鸣叫,使秋天深邃使冬天沉默……
一种吃力的登攀使山影倾斜,是道路弯曲,从远处看我的背影瘦成一个字迹潦草的“爱”字。无人无树的红色山坡,我与她的手古藤一样的相缠。她的声音以眼泪的方式缓缓的沁出,她落花一样的抚摸使天空出现巨大的心型的月亮。攀登一种爱的诺言使道路躲躲闪闪仅够容纳一首情诗。巨大的阴影大鸟一样地滑落,熟悉的面孔,陌生的声音,美好的情绪泥石流一样地滑坡,空空地剩下我们如两棵孤树对望。一种训斥的声音像石块滚动的响声,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厚厚的背影挡住我们的目光,使我们无法眺望远方草长莺鸣的景色……
垂下百叶窗时,我把月亮和沉静的远天以及像眼睛一样的星星一起关灯。我渐渐进入墨水瓶里的夜和金鱼缸的梦。
梦与现实其实是两盏灯,一盏灯熄灭,另一盏灯便宁馨地亮起来。我在那两盏灯下,总能看见那人静如古井的眼睛。那眼睛常让我一双手伸进静如树影的月光下,一双手却留在白晃晃夏日喧闹的阳光里……
古洞像眼睛一样幽秘,她的莅临使我成为另一种古洞。我看见她用爱轻轻敲击,使我全身发出回声。当一个人的名字长得与山一样高大时,我站在山顶,在那人的树荫下,她身上的香馥使我全身也清香无比。深不可测的水淹没一些易逝的欢乐,浮起一些坚硬的痛苦。秀美的水之倒影,摇一桨是断崖又摇一桨是险峻。平展的风景,因登攀者心的屹崎而变得旖旎。旋转的舞曲使登山的感觉渐渐扩展全身。看着她溢满舞曲的眼睛,我终于明白我为何整日如登山一样吃力,我实质上一直在登攀她。而我又不是一个技术全面、精力充足的登攀者。
在星星把天幕钉出无数小孔的夜晚,我不再抵御一个名字的进入。我在梦的深处为那人营造一个人的城堡,然后又一次次地去攻占。我知道,现实比梦要强大许多,在现实的围墙下,我只有一次次绕道。我只有沿着那人泪水滑落的方向去作漫长旅行。梦将浮起我,我是一块漂流物,终将会全面地漂进她的水域。当我走尽所有路时,我会在她的悬崖边,以她的手作绳索,一步步向她的美丽处登攀,我终将会从梦的深处,攀登到现实的崖顶……
原载《散文百家》1993年第8期。
错过季节
当春天的最后一声呢喃滴于我古旧的酒杯时,我的情感仍如一方围得严实的潭水,我周身没有嘴唇般的缺口,我躺在浑然而宁静的老林子里,我丢失了流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