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小河如今已不再是童年的小河,那小河经过人工斧凿已经改变了从前的面容,窄窄的河面上架起了一座橡皮坝,横栏河道,修建了发电站。小河蓄满了水,河面变宽,河水淹没了两边的沙滩和青石,摆渡的渡口早已不再存在,听说那摆渡的黑痣姑娘在桥头开了一个小商店,赚了大钱。河边的天然温泉也被用铁栏杆拦了起来,成了一个个游览点,吸引着外地来的游客。听说沿山脚正在筹建麦笠山风景区,把大自然赐予的山水风光变成人类躲避嘈杂怡情遣兴的公园。
然而,我仍时常记起那条童年的小河,记起它给我的所有快乐。每当我在街上或儿童乐园看到一个鸡蛋清似的孩子,看见他们在父母的臂弯下,用厚厚的温爱裹住的童年,就不禁想到,今天的孩子们,他们温驯的童年到底会留下些什么?是带着乳香的橡皮乳头,还是毛绒绒的狮毛小狗?
于是,我便更加庆幸,在我的童年里有这样一条小河,有着这样一条充满童趣漾着笑声和野性的小河……
原载《少年世界》1992年4月。
小池清水
走过窄窄的石板路,再沿着长满马齿笕和矢车菊的田埂朝前走,就能看见那透明得像少女的明眸的清清的小池了。小池是小城最美的地方。池边长着一颗高达粗壮的槐树,槐树的枝叶茂密,树荫几乎遮住小池,使小池像槐树滴下的一滴巨大的露珠。
小时候,我们常常在小池边玩耍,与小伙伴们折一些纸船放进小池里,然后,使劲拍打池边的水,让小纸船离开池岸朝池心飘去,或者,在池边的草坡上坐下来,相互交流从长辈那听来的童话故事。这时,池水是静静的,神秘而幽深,像一只眼睛似的默看着我们。而池边的槐树却是喧闹的,一些不知名的鸟在上面翻飞着,鸣叫着,仿佛要把薄薄的夏日的蓝天吵破。
阳光从古槐树的枝叶间沁了下来,水一样地滴进小池里,使池水泛出金黄色的波纹,如梦中的谣曲。
大槐树边有一排红砖垒起来的平房,平房里的人在小池边用青石板垒起了一个小水台。于是,常有人提着水桶来这里舀水。听大人说,这小池是一个钟情凡世的仙女路过此地留下的一滴眼泪,所以,小池的水不但清甜凉爽,而且能治相思病。远远地看着那些提桶打水的人,他们的倒影映于水中,在参差的树影随波纹的荡漾而悠悠忽忽,让人想到远古年代仙女宁静于槐树边的神秘美妙。
槐树下常常摆着一个茶摊。一位老太太守着摊,像是在守着清清的小池。茶水是从小池里舀起来的,煮沸后拌上一些冰糖,那些劳累的过路人喝上一口,顿觉甜润无比。
老太太是苍老的,老槐树也是苍老的。那抹苍老的风景很快就随着我童年的最后一声唿哨而渐渐地飘远……
小城的房屋像春天里冒出的蘑菇一样,一瞬间便长得到处都是;宽敞的大路分割了原野,电线像敏感的神经,四处延伸;商场、电影院、舞厅、咖啡屋使小城繁华而喧闹……
大槐树的最后一片树叶枯死了。小池上建起了自来水厂,隆隆的机声将清清池水连同岁月深处渗出的地下水,血液般输向工厂和小城的家家户户……
但我依然念着古槐,依念那静如婴儿眸子的小池,依念童年那飞向蓝格英英的天空的纸飞机。
原载《湖北日报》1992年5月9日。
登塔
我的童年是在南方一个小山村度过的。只记得村前有棵大榕树,榕树上有个大巴结,奶奶告诉我,每过一年,就会看见那上面又长了一圈新的年轮。于是,我每天都跑去数,数啊数,童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现在,我住在城里,城里的房子一幢连一幢就像孩子搭积木似的;城里的车子一辆接一辆辗过来,辗过去,好像把对农村对童年的回忆都辗得没影了。
但是,童年里有一件事使我总是难以忘却,使我一想起来便感到激动和兴奋。
那时,在奶奶家后面的小山上有一座宝塔,宝塔很高,奶奶说那是在好几百年前,从外地来的几个有钱的商人请人建起来的。解放前,日本人把宝塔当做了炮楼,宝塔里死了许多人。村子里关于宝塔的传说很多,有人说,一到天黑就可以看到宝塔上有蓝森森的鬼火,有人说,宝塔里堆满了死人骨头。隔壁的一位老大爷还咬定,说有一天早晨天没亮时,他在小山上砍柴,看见宝塔上有两个披着长发,穿一身素白的长衫的人在尖声叫唤。人们一谈到宝塔,便充满了神秘的感觉。
我很小时便知道了村里的宝塔。有时去小山里玩总要好奇地看着它。那宝塔阴森森地立在那里,挺得直直的,仿佛总在居高临下冷眼看着人们,嘲讽着人们的胆怯。好像是在第一次看见宝塔的时候,我便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想法,那就是登上塔去。然而,当我一想到鬼火、白骨和披着头发的人,便不觉打了一个寒颤。
村里好像没有人上过宝塔,好像也没有人有我这种愿望。然而,不知为什么,我这种愿望竟一天比一天强烈了。
后来,我上学了,在学校里,我知道了很多事。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上小山去抽野竹笋,我又走进了宝塔,宝塔仍带着一种威严和神秘立在那里。我突然拾起一块石头朝宝塔狠狠砸去。石头反弹回来,落进了草丛。宝塔仍然威严地立着。我又拾起一块石头,就在这时,宝塔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宝塔顶伸出一个胖胖的脑袋。“平平,是平平吗?”
那不是小胖吗?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小胖在学校同我坐在一起,他总是憨头憨脑的。“平平,上来,平平,上来,这上面真好玩。”
小胖竟敢上去,小胖竟已登上塔顶,我似乎也没什么想,便一下钻进了塔门。
宝塔里黑黑的,里面冷飕飕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我听见小胖仍在塔顶叫我。于是,我低着头,从旋转的阶梯四名朝上爬着,好像在干一件庄严而英勇的事情。
我终于登上塔顶,一下子抓住小胖的手,竟好久说不出话来。
“宝塔里面什么也没有?是不是?”
我点点头,又紧张地朝下看着。宝塔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从宝塔的石孔朝外一看,只见小村只是小小的一块,村外的山,山后面的城,城里奔驰的汽车都清清楚楚,我与小胖都笑了。后来,我们兴奋地唱起了歌,又从一个石孔跑到另一个石孔嬉戏着。
这时已到傍晚时分,太阳像一个金黄的铁环,正被渐渐地滚进群山,霞光像是倾倒了五彩的染缸,染遍了西边半个天空。世界就如同一个美丽的童话。
“平平,平平……”
小山底下突然传来了奶奶的喊声。奶奶的声音绕着小山渐渐近了,一直到塔边。我伸出了头,兴奋又自豪地在塔顶上回答了一声。
看见我在塔顶,奶奶那迟钝的动态忽然极其反常地跳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我听不清的尖叫……
直到奶奶把我引到家里,她的脸仍然铁青,嘴唇不断抖动着,好像我干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第二天我再去村头大榕树下数年轮时,我看见一圈新的年轮又在大榕树的巴结上长了起来。我忽然想,老榕树每长大一年便留下一圈新的年轮,而人每长大一岁又该留下些什么呢?我笑了,我转身再看那座宝塔时,觉得那宝塔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高大威严了。
童年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很遥远了,但每每回忆起童年时,那颗大榕树和那小山上的宝塔以及登塔时的情景,便立即浮现出来。也许是从小养成了一种什么都不畏惧的胆识,直到现在,我常常不甘寂寞,什么事情都想干一干,什么事情都想闯一闯。因为我懂得有些事情便往往是这样,看起来似乎很难做,很可怕,但真正做起来,也就很平常了。
原载《摇篮》第13期。
母校·童年
母校的董老师找我,就母校建校三十周年,希望我能写点什么。看着他宽宽的额头上的皱纹,我的心灵动了一下,我想那是时间之手在拨动我。
说起来,我几乎与母校同龄,两岁时我就同父母一起来到温泉。那时温泉四周荒芜,杂木丛生。房屋建立在浓密的树丛里,道路蜿蜒在野草和灌木丛中,人很少,见面的人都是熟面孔,一到夜晚,风把树叶和野草吹得沙沙的响,伴随着风声还能听到狼的嚎叫。
记得那时,我的大姐已经在温泉小学上学了。我有一次跟着她去学校玩,印象中那时的母校颇像个食堂,许多学生都在一个大教室里,教室旁边还有一个伙房,伙房里还冒着呛人的浓烟……
后来,到我上学时,教室多了些,但清一色都是红色的矮平房。那时,印象最深的老师一个是董老师,他教唱歌,他似乎手上永远都拿着风琴,不停地在唱。另一个是万老师,她教数学,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还有一个是彭老师,可能是因为我在她教数学时成绩不好的缘故,我觉得她特别严厉。我记得那时学校的旁边有一座小山,山上长满了油茶树。到茶树开花时,我常与几个调皮的小同伴,一个做一个吸管,然后再放学过后去茶山吸蜜,吸进口里,清凉而甜蜜。有一次我们去吸蜜时,遇到一条又长又粗的蛇,它从我的脚下滑过,凉凉的蛇皮,擦到了我的脚背。惊吓之后,我再也不去那山了。
想起来,童年时充满顽皮和冒险的,那时的母校近乎于乡野小学,故而对那时的怀念充满乡情野趣。
但童年时短暂的,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过去的老师虽大多还在学校,但很多已不再年轻,有些竟无法辨认了!而我的女儿鄢小诗也背起了书包踏进了母校的校门。有时接送她时,看着母校那惊人的变化,我再也难以寻找到过去的痕迹,那别致的金钥匙校门,那华丽的逸夫楼,那整齐的教室,无不展示着其现代文明。
与小女一起走在希望桥上,我下意识地往下看,我想找到二十几年前那条通往学校的巴满露珠和野花的小土路……
1995年4月25日于温泉。
冷峨眉
我一点也不隐瞒那次在四川旅游的乏味。
坐在夏日的窗边,无意翻着旅程中所够买的那些书籍和图片,猛然间,峨眉山的雪光使我的脊背一凉。继而,像是有一股冰凉透骨的山风如水迎面泼来。
我没有想到,那次疲倦的旅行,还会有如此的东西来深刻地刺激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因此而悟到了其他的什么?
旅游车进入峨眉山时,夜色已重重地压了下来,汽车仿佛也不堪这种重负,而仅只剩下微弱的喘息。那时我正被汽车摇入梦中,一睁眼,猛觉车窗外的景色十分阴森,那些高大的桢楠密密地把天空遮得不留一点缝隙,汽车像是被盘枝错节的树包裹着,艰难地向前拱动。一种莫名的带腐味的地气夹杂着湿湿的青涩扑鼻而来,让人觉得沉闷。斜出的树枝张牙舞爪擦动着车身,发出刺耳的“咔咔”声。怪诞和压抑使我有些喘不过气,我的心情坏透了,只得再闭上眼,使自己平静。
在洗象池简陋的招待所里,不管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我总是被那些狰狞的树困扰,也许正因为如此,进入峨眉的那种寒意才被忽略了。
我常常想,那些景物总是一成不变的定格在那里,视者以心境去交融它,才使其具有了“意境”,我一点也不否认我上峨眉山的疲倦感。这种疲倦一直持续到我上峨眉山金顶直至下山。
峨眉金顶观日出观佛光观佛灯是峨眉十景中重要的一景。早晨五点左右,旅游车司机便将我们一行喊了起来,说是吃了就看不到日出了。刚出户外便感觉到一种沁骨的寒冷。侧望同行者,他们却被一种看日出的兴奋所笼罩。
外面仍是沉重的黑,四野近得像一把寒冷的刀鞘。汽车又将我摇入梦境,梦中仍是狰狞的树枝和刺耳的“咔咔”声。醒来时,一张扁平的脸正贴着车窗。重重的受了一惊,问起,才知那个是租军大衣的。正待掏钱,却被同行的一位长者拦住,说是天亮太阳出来后,军大衣倒成了累赘。想想也是,所带什物已经够多了!这种想法使我们一行到了雷坪洞再一次拒绝了租衣。
由雷洞坪步行去接引殿购缆车票时,我才感到失策。寒冷似乎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山风呼呼的响,像是要迅速将全身衣衫剥开,然后,直透体肤。这时,同行的一位女士不知是因为晕车还是因为寒冷,出现了呕吐。同情过后,我将披在身上的羊毛衫给了她,然后,双手抱在胸前,拼命地朝前疾走。同行的长者,时走时看天。终于露出了一点阴阴的白。
一起挤上缆车,才感觉出了些许暖意。也许是因为人挤人,人挨人体温聚集在一起,才抵御了寒冷。缆车在崇山峻岭中滑行,下望峨眉山峰,确有“石角乱云回鸟首,树头残雾温莺声”之感。缆车时而被云雾淹没,陷入一片茫茫白色;时而穿出云雾微露淡淡的青翠。
忽然,谁惊叫了一声“雪”!连忙前看,只见山的凹处果然有一堆堆残雪,在初夏能看到雪景,这是在让人感到新奇!然而,我却不得不抱紧双臂,只觉凉意从背后悄悄地向上爬!
缆车仍向上滑动,而上面的冰雪我着实没有勇气再看了,用得上宋朝冯时航的一句诗:“翠削山山玉,光摇树树琼。”冰凌挂满树梢,积雪堆满山峰,满处银白,满处冬天,满处寒冰。
我已记不清那天我是怎样从缆车上下来的,我也无法记起我是怎样抵御强大寒冷的。只记得那天天始终是阴沉沉的,太阳像是被压在峨眉山底,不露半点颜目,山顶完全是一个冰雪世界。那些冷杉的针尖挂着冰凌,闪着寒光,灌木丛更显出一派玉树琼枝。云雾时而包围过来,将几步之内的人隐去,将金顶浮起,露出半边屋檐;时而退去,包抄山腰,留下山顶这银白的孤岛。部门不停的原地蹦跳着,用背脊抵御寒冷的山风。嘴唇乌了,牙齿因为紧咬而有些酸痛,浑身像是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唯觉心脏部分有一丝热气在游动。我们既没有看见日出,也没有看见佛光,更没有看见佛灯。我记得,我们只是寒冷地看着峨眉山,而峨眉山也寒冷地看着我们。我们孤立无缘地在寒冷中看风景,在风景中看寒冷。我咬着牙齿,把金顶读成那句古人的诗:“瓦屋寒堆春后雪”,并且嚼着它,一直嚼到峨眉山下。
现在想起来,那场寒冷确实被我领教得淋漓尽致,似乎有那样一场寒冷做底,这一生足以御寒了。
无意翻到苏轼的一首写峨眉山的诗:“峨眉山西雪千里,北望成都如井底。春风日日吹不消,五月行人冻如蛭。”读过之后,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孤陋寡闻,如果早些读到这首诗,也就不会被那场寒冷所袭击了。
但又一想,如果没有那场寒冷,我还能在这夏日的正午如此深刻地记住那次旅行吗?再想想有些世事,忽觉一些深刻的打击和强烈的刺痛有时也就象凛冽的冷一样,留下一些深深的体验和抵御的功底!
原载《旅游导报》1995年5月11日。
佛光圣气九华山
船至池州,实实地往路上一站,便觉天地仍是如此平稳。由池州发车,直往佛教圣地九华山,依窗唯见青翠的山峦和绕山的氤氲,顿觉删的灵气沿着后背开始侵润全身。闭上双目,纯净的色彩中,佛的圣光开始闪射,神秘的声音仿佛从远古的传说中轻轻传来……
一、九华山的佛
很早就知道,安徽的九华山是我国著名的佛教圣地,其与山西的五台山,四川的峨眉山、浙江的普陀山并称中国四大佛教名山。
唐太宗年间,李白云游九华山,见这里圣气缭绕,佛光耀眼,提笔写下“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