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事见法。我知道这是什么“事”,但是 他们的说法与此并不相同,就像天上的鸱枭,他们说它是在寻找腐烂的食物,有我知道它在代替死神巡视晚年的人世……
你朗诵道。
什么?她问。
你瞅她。
你在唠唠叨叨什么呀?她说。
你笑了。是一首诗。
诗?
是的。
谁写的?她问。居然。明知故问。
我。你说。
你还写诗?她说。
是。我是嵇康呀。你说。
是吗?她说。
其实这已不能算是我写的了。是一个人,为我捡回来的。我才明白了,应该怎么活了。感谢她呢。
她?谁?她居然问。
你又瞅了瞅她。是一个女人。你稳稳说道。
女人?
是的。
她是谁?
毒药。
她在哪?她又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打趣道。
眼前?天边?她问,搜索着自己周围,又望了望天边。在哪?
你觉得她这样有点可笑了。你自己不就是毒药吗?你不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吗?在哪?她还问。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在哪?
你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你。你说。
这么说,她总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出现了?
可以这么说吧。你说。
她是谁?是谁?她猛然叫了起来,那声音令人发疹。你一惊。她怎么了?
毒药呀。你说。
毒药是谁?
奇怪!她不是早就向你公开了吗?她自己就是毒药。这玩笑开得有点过分了。
你喜欢她?她问。
是呀。你回答。
好啊!她叫,原来如此!
什么?
原来你有她!
她这是怎么了?她的神态是真正的愤怒。完全是发现了丈夫劣迹的妻子的模样。
她怎么了?难道,她已经不是自己了吗?
这毒药不正是你自己嘛!你说。你原来只想着开个玩笑,玩情趣,没想到居然会这样。你只得直说了。
什么我自己!她叫。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把我当傻瓜!
什么嘛!你完全糊涂了。这,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毒药是你……
我什么时候说?她说。好啊,你还要把责任推给我!
没有的事……你赶忙改口。你害怕太刺激了她。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她怎么这样呢?难道说,疯了?你一直以为她并没有疯,可实际上,她确实是疯了的。
她完全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人。
她完全是另外一种女人。
你的背在发冷。寒风在吹。背景苍茫,不可知。可怕……
你给我说清楚!她说。
说清楚?
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好,好!你说。你只得先承认了下来。
我可告诉你,她又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她?她?她难道不就是她吗?你简直弄不明白了。
她要马上回家。你劝不住。只得跟着她回到上海。
一回到家,她一头钻进她的房间,再也不出来了。你去叫她吃饭,她也不出来。已经几天了。你害怕她饿死。
你其实很怕死的事情发生。
你想去网上找她。她不在。一个人呼你了:毒药,女。是她!就是她!
hi她说。
你好。你说。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她回答。
这分明是妻子,她的声音。你们用的是语音。肚子怎么样了?你于是说。你还为自己的幽默微微得意。
肚子?她问。
对,肚子。你说。
我肚子怎么了?
你自己清楚。你说。
我不清楚呀。她说。
你清楚的。你说。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她说。你有没有搞错呀,我是毒药呀!我的肚子里满是毒药。怀孕不了的。
她怎么又说起怀孕的事?
对了,是不是你把谁的肚子搞成什么样了吗?她忽然问。
你笑了。是我妻子她乱怀疑的。你说。如果对方真是她,你可以借此说明;如果对方不是,你就把它当做诉说。
怀疑也许有道理呢。她说。
什么有道理?你叫。
因为你确实有呀。
什么有?
你现在不就还跟妻子以外的女人勾勾搭搭吗?她说。
她可真滑稽!自己说自己是别的女人。你想。
可是,也许对方真的不是她。你一直是搞错的。也许对方确实是别的女人。但是你不能就此承认了,承认自己有外遇。万一就是她呢?
你反问:你觉得我们是在勾勾搭搭吗?
不是,那又是什么呢?
即使是,也是你在勾引我。你说。你一直给我发邮件,我可一直没有回。
为什么不回呢?
因为我对从来不曾谋面的人不感兴趣。
不会吧?她说。你知道她在指什么。这么说,她还是自己的妻子乐果了?
难道你被我见过?你探她。
没有。她却又说。
也许我还真见过你。
是吗?不过我也说不清。她说。谁说得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呢?
又似乎她是明白这一切的。她还是乐果,你的妻子。
你说:完全是我妻子她乱怀疑的,好好的日子不过……
好好的日子?你的日子过得好吗?她问。你的日子又过得很好了吗?
又?你知道我曾经过不好?
过得好的人,还需要来这里吗?她说。
你笑了。我不能说过得很好。你说,但是必须自己让自己过得好。即使是赖活。生活必须自己给自己寻找乐趣。
乐趣?她问。什么乐趣?
即使是把自己当成畜牲的乐趣。你恶狠狠说。
那么你的乐趣能保持多久?她问。
你一愣。
什么时候再厌倦了?
你不知道……
啪,对方挂断了。
立刻,乐果的房间传来了砸玻璃声。你冲了出去。门依然是关着。声音冲破门板传出来。
嵇康,你不得好死!她在里面叫。
你又在和她约会了!她叫,那个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叫毒药的女人!你跟她在NetMeeting上约会。以前你们只是通通邮件,现在你们发展到可视聊天了!
她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分明那毒药就是她自己。她越玩越玄乎了!你敲门。她不开。这样子没法过了。索性毁了算啦!
你砸了。门开了。她站在门口。
她背着手。那神态是稳稳的。
她的眼角似乎还有点笑。
蓦然你们间好像隔着阴阳两界。
你好。
你好。
跟老婆又吵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你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不说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活呢?
为什么不能?她叫,我们能呀!问题在于你老婆她允许不允许呀!
你瞧瞧窗外。一架飞机飞过了蓝天。
她在抓痒。下身淌着血。她的指甲也蓄着血。她把指甲里的血扣出来。
你去替她抠。她不让。你听我说,你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痒。她说。
她又要去抓痒。我知道,我知道,你说。一边制止着她,不让她继续抓。她挣扎着。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过呢?你说。那么多人都在过。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我们那么不容易都过来了。
我痒!她说。
这会好起来的。你说。我们可以过得很好。我们可以换一种思维方式。而且我们有钱。
钱能治我这痒吗?
能!其实这并不算什么,有时候痒是心理上的。我们可以去想别的。当然我知道,上海是不能呆了,我们可以呆别的地方。我们也可以出国,去美国,我可以弄到护照,签证,我们去美国定居。
就不怕“九?一一”?
那就去加拿大,世界上最适合人居住的地方。
那里真的适合人居住吗?
当然。
她盯着你。
当然,你赶忙又说,至少比我们这里好……我们去那里……
然后呢?
然后?
然后你再跟她?
什么呀!你叫,好吧,就算我有个她,我们不是离开中国了吗?
她也可以去呀!
不会的!你说,见鬼!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你不喜欢她了?
不喜欢。你只得说。我们一起去加拿大……
然后你再去喜欢一个?
你愣了。不会的。你说。
怎么知道呢?她说。
确实,你不知道。
跟她没法说。你只得在网上找她,对她说。
为了能有个交谈的基础,你只好也用“她”,而不用“你”。
她说,谁叫你还花心呢!笑。
我花心?
男人就是这样狗改不了吃屎。她又说。
怎么说?
反正对男人来说,没什么。结了离,离了再结,坏了再来一个。永远不会没有意思。只要对方是女人,有女人的肉体和器官,什么样女人都能搞得起来。男人是多么实实在在。男人真是苟活的动物!
五石散,不就是为苟活准备的吗?你反驳。
不,她说,它更是为慷慨赴死准备的。
赴死还要幻觉吗?
人是不会那么有勇气赴死的,需要给自己制造幻觉。她说。以酒为狂,那是佯狂,是借以避世全身的,是苟活,比如阮籍。他不食散,食散的是嵇康。他死了。
嵇康?
你也知道嵇康?
我就是嵇康呀!你说。
其实你知道她知道你就是嵇康。你这么说,是想更明白地捅明了。
好啊,她说,我喜欢嵇康。我爱嵇康!
你愣了。这是她的真心话吗?或者只是对着那个渺远年代诗人说的真心话?
真的吗?你问。
对呀,她说。因为我是毒药呀!
渺远了。
外面有响声。她来了!你说,慌忙下了。
乓!妻子又在外面摔东西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瞧着她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