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坐定,手下秃头来报:“二当家的,不好了,大当家的出事了!”
秃头哭道:“二当家的,大当家死在老毛子手里了!”
原来,1890年,甲午战争爆发,间有沙俄的老毛子兵也出来搅乱。
万生朗年过四十没有成家,寂寞之余,就下山到丽春院找乐。平时,碍于冯麟阁,收敛许多,此次见冯麟阁下山报仇,就悄悄下了山。三当家说:“丽春院新来了个婊子叫红牡丹,人水灵着呢!听说,明天晚上还举行开苞仪式呢!”万生朗不由心动。便和三当家乔装改抢,来到了丽春院。
果然,红牡丹姿容绝代,万生朗喜不自禁,花了高价买了红牡丹的初夜。两人正柔情之时,房门被拍得啪啪乱颤,传来鸨娘急急的声音:“不好了,俄兵大队长伊万诺夫来了。”万生朗惊惶失措,红牡丹披上衣服急急跑去开门,鸨娘直接闯入内室,面色如纸:“万大学家的,伊万诺夫大队长听说今天的事情,特意赶来,说是要一睹中国姑娘的风采!”万生朗气得血往上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扬手一巴掌将鸨娘打得口鼻出血。这时,伊万诺夫进来了。红牡丹雪一样白的肉体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放着异样的光。伊万诺夫贪婪地看了看早已瘫软在床上的红牡丹,径直走到万生朗面前骄横地说:“你的,出去。她,我的!”说着怪笑着扑向红牡丹。
红牡丹成了狼口里一只无助的羔羊,尽管她苦苦挣扎,可还是被伊万诺夫剥了个精光。万生朗喊道:“她个巴子的,老毛子算个什么东西?”鸨娘吓得哭哭啼啼,伊万诺夫疑惑地看了看万生朗,又哈哈笑着将红牡丹搂在怀中,冲着鸨娘和万生朗吼道:“出去,出去!”万生朗飞起一脚将伊万诺夫踢翻在地。伊万诺夫像只受伤了恶狼,从腰间解下左轮枪,朝万生朗就是三枪。万生朗只觉身子飘忽如驾云,眼前只浮现了一下冯麟阁的身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万生朗的尸体是被带去的弟兄们当夜抬绺子的。弟兄们听说大当家的死在鬼子手里,眼都红了,立即到警暑领回了万生朗的尸体,往回撤又跟老毛子遭遇。
冯麟阁等人一身缟素,吹打三天,然后将万生朗埋在一块最向阳的坡地上。下葬那天,天上飘着白雪,大伙儿肃立而泣。刚填完最后一锨土,秃头急急跑来,边跑边喊:“二当家的,老毛子上来了!”
枪声炒豆般越来越密,山下人影蚂蚁般地蠕动。冯麟阁将枪往空中一举,叭叭叭连发三枪,呼喊道:“弟兄们,有血性的人并肩子上呀!”“为大当家的报仇!……”大家都持枪跃马,呼喊着向山下冲去。从此,冯麟阁率队与老毛子展开了血战。
然而,冯麟阁的部众武器怎能和装备精良的老毛子比,时间不长,就死伤几十人。冯麟阁知道,如果再与老毛子硬拼下去,绺子就得被打花达(打散)了。千钧一发之时,忽听鬼子背后枪声如爆豆。老毛子阵脚大乱,丢了几十具尸体仓皇退去。冯麟阁正琢磨谁在关键时让他们反败为胜,忽见一旁树林里走出一个身材瘦小的小伙儿。那小伙儿冲着冯麟阁抱拳施礼:“冯大哥,小弟作霖见礼。”
冯麟阁仔细一看,又惊又喜。小伙儿原来是三年前在大车店认识的跑堂伙计绰号张小个子的张作霖。
原来,张作霖在1894年参加营口清军宋毅之前,曾学过木匠,卖过包子,当过货郎,但每次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要手里有几个钱,就常常出入赌场。母亲王氏,怕他再走父亲的老路,一心想让他学门手艺,于是托人教其学兽医。出人意料的是张作霖对于兽医这行倒颇感兴趣,很快学会了一些相马、医马之术,干起了为黑道土匪及附近驻军骑兵医马的营生。但是,没过多久,张作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不愿整日闷在家里,干脆跑到图河堡镇的一个大车店里当杂役;负责打扫庭院,出售食品,为过往的行商服务。当时,冯麟阁经常入住这个大车店。他见张作霖帮着端茶倒水,套车卸车,处处透着一股子机灵气,心中非常喜欢,就给他讲了许多有关土匪生活的故事。冯麟阁将土匪生活形容得天花乱坠,一如当时民间流传的歌谣:“当胡子,不发愁,进了租界住高楼。吃大菜,住妓馆,花钱好似江水流。枪就别在腰后头,真比神仙还自由。”冯麟阁还吹嘘说:“干我们这行的,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果你以后有什么想法,只管来找我就是了!”一番话,勾得张作霖心驰神往。
几年过去了,当年的跑堂小伙计竟变得气宇轩昂。冯麟阁过去将张作霖抱住:“小个子,怎么会是你呀!这几年,你跑哪儿去了,把老哥哥我想死了!”
张作霖拍了拍腰里的那把短枪道:“老哥,大车店一别,我就随母从赵家庙改嫁到了镇安县二道沟(今辽宁省黑山县绕阳河镇)李家,我跟着继父学兽医、相马。后来,到营口当了兵,想在军队里混口饭吃。没想到,小鬼子打过辽河,火烧田庄台,队伍战败,我也回到了赵家庙,重操旧业,自己办起了兽医桩子。”
“刚才,是你领着人在鬼子屁股后边放的枪?”冯麟阁疑惑打量着张作霖。
“老哥,打走鬼子的功劳不是我,是它们!”张作霖将冯麟阁领到树林之中,冯麟阁一看,原来,树林中有几只水桶和燃放后的爆竹。
冯麟阁拍了拍张作霖的肩膀大笑:“兄弟,真有你的!不过,告诉哥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作霖眯着眼睛一笑:“老哥,当然是找您指个明路,混口饭吃。”
原来,张作霖随母改嫁到二道沟后,继父让他到清军里吃粮当兵。不久,爆发了中午甲午陆战,日本人打过辽河,清军管带宋毅率部抵抗不敌,清军战败,日本人火烧田庄台,二千清兵被俘,张作霖持枪逃回了老家。赵家庙财主赵占元见张作霖见了世面,就将女儿嫁给了他。张作霖结婚后,为了生计,乃重操旧业,自己办起了兽医桩子。此时,辽南、辽西地区各路马贼蜂拥而起。当时匪帮多半骑马,张作霖常给他们医马,结交了很多的绿林朋友,结果社会上到处风传他是胡匪的窝主。
不仅如此,张作霖还恶习不改,经常赌博,输急眼了,也干出一些耍光棍的事。因此,婚后的张作霖在那一带名声很不好,连岳父一家都跟着借光挨骂。媳妇的规劝,岳父岳母的斥责,四邻八村的冷嘲热讽,使张作霖感到无地自容。在贫困交加中,他自己也觉得当兽医赚钱实在太少,不由想起了冯麟阁对他说过的话,于是不顾妻子和岳父的反对、劝阻,决定铤而走险,离家北走广宁(今北镇县),去找曾与他在大车店谈过心的巨匪冯麟阁。刚刚走进沟口,就听见了老毛子围攻冯麟阁阁的部众。在县城,他就听说了万生朗因为一个叫红牡丹的窑姐与老毛子争几吃醋被鬼子枪杀之事。张作霖知道,冯麟阁阁在万生朗手下当二当家的,老毛子围攻万生朗的部众,张作霖想提前报信,怎奈老毛子是骑兵,比张作霖的双脚跑得快。老毛子攻打冯麟阁的人马,眼见冯部吃亏,张作霖灵机一动,到山下买来水桶和爆竹,一边用手中的短枪打老毛子的后腚,一边在树林里燃放爆竹。老毛子见后边的弟兄死了七、八个,以为中了冯麟阁的埋伏,扔下同伴的尸体逃走了。
听罢张作霖的讲述,冯麟阁哈哈大笑:“小老弟,想跟哥哥我混口饭吃,有什么不行的呢?不过,老毛子和日本人现在对我虎视眈眈,我的绺子随时有被吃掉的危险,为了保护你,我给你介绍另一个去处,不知你乐不乐意?”
张作霖道:“我听大哥的。”
冯麟阁道:“黑山董大虎绺子,麾下数百余人,但缺少兄弟这样的干材,我给你书信一封,你去投他,定得重用。”
于是,经过冯麟阁引荐,张作霖加入了董大虎的绺子。冯麟阁知道,张作霖非池中之物,果然,三年之后,张作霖和他一道,都成为辽宁各帮武装力量的翘楚人物。
张作霖走后不久,冯麟阁知道,北镇不是久留之地,于是,将队伍拉进了辽阳境内的首山。这里山高林密,离俄国兵较远,正好休生养息,把绺子重新壮大起来。
三
到辽阳后,冯麟阁有些后悔当初把张作霖介绍给了董大虎,保镖冯云阁道:“当家的,现在到处都是散兵游勇,如果把他们招聚过来,用不了多久,当家的就是威震一方的草头王。”
冯云阁是冯麟阁的本家哥哥,不但枪法出众,武艺超群,而且稳重机智,被冯麟阁引为智囊。于是,冯麟阁便听从了冯去阁的建议,在辽、浑、太收拢游勇,笼络饥民。冯云阁可谓深谋远虑,从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到1895年数万清军在牛庄、田庄台一线溃散,大批军前利器散落民间,大批散兵没入绿林,于是,绿林气势大张。一时之间,部众大增,到1900年庚子事发,冯麟阁已聚集3000人马,成群结队在辽海大地上活动。因他队伍中牛庄人多,故又称牛帮。牛帮人马整日整夜攻打响窑,威震辽海。
冯麟阁从海城温香起事,随着时光流转,又向北越过辽阳界,西进台安、黑山,北去彰武,又西去广宁(今北宁)后返回海城,在这一广大地区内,冯麟阁在结交了许多绿林豪客的同时,也结交了一些文人学士,乡绅耆老,胆子越来越大,见识越来越广。
这天中午,冯麟阁正在柜房喝茶,二当家张海鹏和三当家汲金纯走了进来。这几人都是冯麟阁的左膀右臂。冯麟阁接受清军招抚后,汲金纯也成为清军军官,民国成立后,冯部编为28师,汲金纯任28师56旅旅长,后来,冯麟阁参加了张勋复辟被逐,汲金纯皈依张作霖,升任28师师长,后来又升任蒙疆中路军总司令,热河督统,奉军15军上将军长,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公暑上将军事参议官等职;而张海鹏则任55旅旅长,在张作霖统治东北时,任命他为洮辽镇守使,“9·18”事变发生时,张海鹏在日寇引诱下率先降日,并带队进攻黑龙江和热河省。伪满洲国成立后,日本人派他担任溥仪的侍从武官,授上将衔。此是后话。
冯麟阁吩咐几人坐下,张海鹏道:“大当家的,我刚在山下听说,八国联军进攻了北京城,老佛爷带着皇帝也逃出了紫禁城。”
前几日,冯麟阁也听说,京津形势危机,八国联军将北京城围了个铁桶一般。冯麟阁就纳闷,堂堂大清国,怎么就抵挡不住几个拿着快枪的洋兵呢?
汲金纯道:“大当家的,现在民变蜂起,正是起事壮大的好时机。虽然我们现在已有数千人马,但在群雄鼎立各据一方的形势下,咱们还得寻求一种明哲保身的良策呀!”
张海鹏也随声附和。冯麟阁便问向汲金纯问计,汲金纯说,如果再以武力抢捐,后果只能是帮派间开战,实行火拼一条路。
“兄弟,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冯麟阁一向对汲金纯言听计从。
汲金纯想了想道:“大哥可还记得黑山八角台的黄甲举人刘春烺,盘山清莲泡举人李龙石?”
冯麟阁点头,这二人是他最为仰慕的大贤。在当时的辽河两岸,刘春烺和李龙石不但才高八斗,而且是一对生死挚交。现在,这二人隐居在医巫闾山木叶山庄。刘春烺是八角台首富,当年,冯麟阁打八角台刘春烺家的响窑,没料想,刘春烺却大开府门将他迎接入府。当时,李龙石也在场,二人高雅自如的气质让冯麟阁大为叹服。刘春烺摆下宴席款待冯麟阁,席间,刘、李二人连珠发妙语,对时政精辟独到的分析和见解,让冯麟阁这个草头王大开了眼界。刘、李二人都劝冯麟阁有朝一日报效国家,并拿出纹银一千两捐给冯麟阁,冯麟阁执意未收。冯麟阁回到绺子里不久,部众就收到了刘春烺送来的这千两纹银。这几年,冯麟阁秣马励兵,却从未忘记刘、李二贤。今日汲金纯提起,当即骑上快马,乔装改扮,来到刘春烺隐居的木叶山庄。
夏天的医巫闾山飞泉流瀑,百花斗艳,冯麟阁拜望刘、李二贤。此时,刘春烺和李龙石已结为儿女亲家,李龙石设馆教徒,刘春烺则专门一心研究炮术。在读书堂的石棚里,刘春烺吩咐摆下宴席。冯麟阁说明来意,李龙石道:“麟阁,时下局势动荡,如再以武力抢捐,只怕帮派开战,实行火拼,而一些黄甲文人,乡绅耆老,也认识到,只有把他们与你们这些绿林豪客较为秘密的关系转为公开。”冯麟阁聆耳细听,不过对李龙石的见解似懂非懂,刘春烺见状道:“龙石公的意思是说,使你们这些绿林帮伙,成为地方官府可以承认的地方武装,才能即可保家,又可为官府所容。”
冯麟阁恍然大悟。不过,他又有一丝担心,现在,他和许多绿林人士一样,在官府的眼里,是胡匪强盗,于是,有些忧虑地说:“官府和朝廷能真正容我们安身立命吗?”刘春烺道:“阁忱不必担心,由我和龙石公再寻一些同道,联名向奉天将军请难,立巡捕局,建大团,用抚强汰弱的办法,以靖地方。”
李龙石看了看刘春烺道:“刘兄,我看不如这样,绿林界由阁忱牵头,文绅界由你牵头,明日我再约上李澍龄、冯绍唐、德彬(这几个人均是当时辽海一带最有名的黄甲文人)几人联名,以育字新军夏羽檄为据,前去奉天府。刘兄,意下如何?”
“李兄,我也是此意。”刘春烺道,“麟阁,你回去等候我的消息。”
于是,刘、李二人找到冯绍唐、德彬、李澍龄联名,由刘春烺牵头,绿林方面,由冯麟阁牵头,向奉天将军请难,立巡捕局,建大团。
没想到,事情竟然出奇的顺处,奉天将军早被冯麟阁的大名惊得食不甘味,这些绿林胡匪,无疑就是《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反了。现在,时局不稳,外国强权列入,老佛爷都率皇帝逃离了京都,他一个奉天,说不定什么时候洋人就打进来了,到时候,外在强权,内有强敌,局势就不好控制了。就在他夜不能寐之时,没想到,居然有心腹大患主动投靠的好事,当即,无须细想,也来不及请奏朝廷,便答应了冯麟阁等人的请求。得到了奉天将军首肯后,公推冯麟阁为总巡长,同时兼河东总局练长,驻海界高坨子(即今海城市高坨子镇)。
冯麟阁在八角台会盟后,回到高坨子,又组织了河东会盟。由高坨子七会总会首刘中义和刘子元出面操办,会盟时,李龙石和刘春烺应邀到场,由冯绍唐、德彬领衔,笼络了不少文人出席会盟。当时,举人秀才几十人,与绿林豪客歃血为盟,黄甲文人,乡村耆老,不仅保绿林首领,还保全体绿林兄弟;绿林人与乡绅,共同保护地方,做到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冯麟阁在会盟后,对不服从调遣不守团练约束的帮伙,使用各种手段,分别给矛清剿。志郎轩入骆驼背子,冯麟阁率部将其包围缴械;十一老尕嗒窜到刘二堡西的小西地,冯麟阁令张海鹏率众矛以围歼;山东帮子朱子荣有上百人的队伍,冯麟阁以检阅为名,予以缚杀。
一时之间,辽阳海城域内,为之慑服。不过,却有一股绺子,却似乎跟冯麟阁叫上了板。冯麟阁几次派下人手进剿,均无功而返。
这天晚上,冯麟阁正躺在炕上吸着水烟,忽听外边一声枪响,紧接着,张海鹏气呼呼走了进来。
“海鹏,什么事毛毛愣愣的?”冯麟阁问。
张海鹏道:“大哥,门外有人叫门,还是那伙毛贼,这回,我打听清楚了,领头的叫什么张雨亭,据说,也干上保险队了。大哥,既然送上门来,就不能便宜了他们。”
“张雨亭?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走,出去看看!”冯麟阁放下水烟,和张海鹏赶到寨门外。
寨门外,有三十几号人枪,冯部将他们团团围住,汲金纯道:“大当家的,这是这伙人跟咱们过不去。没想到,今天却送上门儿来了。”
“大哥,小弟作霖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