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乔西龙出了奉天城,来到了大东门开铁匠铺的朋友刘桂林家里。刘桂林也是回民,有一回刘桂林和他新婚的媳妇彩霞去奉天城办事,在中街,几个兵痞见彩霞生得俊俏,就上前调戏,刘桂林上前和他们评理,被兵痞们打得是头破血流,正被出门办事的乔西龙撞上,乔西龙不由分说,将几个兵痞打得屁滚尿流。刘桂林和媳妇感激涕零,再加上双方都是回民,从此,成了莫逆之交。
晚间时分,乔西龙敲响了刘桂林家的大门。刘桂林开门一看,见是乔西龙,高兴得不得了,拉着乔西龙的手说:“兄弟,你咋这么长时间不来,可把哥哥我想死了。”刘桂林的媳妇彩霞也迎了出来:“兄弟,你要是再不来,你哥哥就想去城里看你去了,来,屋子里坐。我这就炒俩菜,你们哥俩喝二盅。”
乔西龙见刘桂林俩口子对自己这么好,坐在炕上说:“大哥,大嫂,兄弟这回可犯事了。”
刘桂林俩口子忙问:“啥事,快当我们说说。”
乔西龙就将武田上风月楼如何被杀的事说了一遍。刘桂林一听乐了:“兄弟,我当是啥事呢!小日本被杀,他活该!那姓杨的也是个卖国贼,不是什么好东西,保他干啥?”
彩霞也说:“兄弟,这是他罪有应得。你呀,哪都别去了,就在我们这儿住下吧!隐姓埋名,谁也找不着。当外人就说你是我远房的表弟。”
刘桂林说:“就这么办。哥哥我呀,正愁没个帮手呢!”
乔西龙抱拳说:“哥哥,嫂子,那兄弟就给你们添麻烦了。”
刘桂林说:“兄弟,你这么说不就见外了吗?当年要不是你仗义相帮,我和你嫂子不知还有没有今天了。兄弟,患难与共才是真兄弟。”
乔西龙就这样在刘桂林家住下了,不久,他听说了杨宇霆被张学良枪杀在大帅府老虎厅的消息,这才放下心来。
转眼,三年过去了,直至“九·一八”事变发生后。
这天晚间落日时分,劳累了一天的刘桂林和乔西龙正在吃着晚饭,忽听外边枪声爆豆般响起,紧接着就传来日本人的摩托车声。乔西龙放下饭碗,从枕头底下拽出他那两只二十响的镜面匣枪,对刘桂林俩口子说:“日本人又在抓人了。你们把门关好,我去外边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乔西龙说着话,一拧身,上了房,又窜过屋顶飞身攀到对街上的那棵杨树上。就见屯子外,飞身跑过一条穿马褂戴礼帽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那汉子双手打枪,坐在摩托车上日本人纷纷倒下,可是好汉就怕人多,汉子的子弹不一会儿就打光了,乔西龙见状,飞身下树,来到汉子身边,拉着汉子隐蔽在一棵树后,掏出那两只匣枪,照着跑在前面的摩托车开了枪。日本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死了有十多个,余下的调转车头,叽哩呱啦的不知说了些什么,仓皇跑了。
中年汉子得救,抱拳施礼道:“多谢义士相救,敢问义士尊姓大名,以图后报。”
乔西龙笑着说:“兄弟是回民人乔西龙, 请问这位大哥因何被日本人追杀?”
中年人笑了,说:“在下是岫岩老北风项青天。只因国恨家仇,特来奉天城刺杀关东军的军政要员。没想到身单力孤,险些送了性命。”
绿林人老北风的大名在当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乔西龙一听是老北风项青天,忙躬身施礼:“大哥威名谁人不知?但不知大哥意欲何往?”
老北风叹息了一声,说:“我手下的弟兄们正盼望我回去,拉杆子,跟日本人干!”
乔西龙说:“大哥,兄弟也想跟你一块干,行不?”
老北风大笑说:“兄弟呀,你能跟我干,那小日本还不得哭爹喊娘呀!我是怕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个大神仙呀!”
乔西龙脸一红,说:“大哥说的是哪的话呀!打日本人,兄弟也有一份。兄弟跟你跟定了。”
两双大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回到了铁匠铺,刘桂林和彩霞一合计,干脆,跟项大哥入伙,跟日本人干吧。就这样,乔西龙和刘桂林俩口子又走入了绿林,轰轰烈烈打起了鬼子。
乔西龙跟随老北风项青天,在岫岩打得鬼子是望风披靡,闻风丧胆。驻守岫岩的日本关东军仓冈繁太郎大佐气得咬牙切齿,发誓剿灭这伙儿由老百姓自发组织起来的抗日义勇军。他们绞尽脑汁,最后汉奸王益三献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仓冈依其言,四处同贴出告示:凡提项青天头来见者,赏大洋一万;通风报信者赏大洋五千;知情不举者,杀!告示一出,一些贪财忘义之人为了拿到赏钱便铤而走险,义勇军接二连三遭了重创,项青天领着弟兄们突围的时候,中了日本人的埋伏,壮烈牺牲了。项青天临牺牲之前,紧紧抓住乔西龙的手说:“西龙,我不行了,弟兄们就交给你了。咱们现在是身单力孤,千万不能跟日本人硬拼,得找个依靠。盘山西大会大苇塘里的窜江龙胡世海也是抗日的好汉,你可以带弟兄们暂时投奔他。我年轻的时候为了一个婊子曾和他有些过节,这么多年了,我想他也该忘记了。”三天后,项青天就牺牲了,乔西龙依项青天的遗言,带着十多号没有战死的弟兄,没黑没白地奔向大苇塘。
提起窜江龙胡世海,和老北风项青天一样,在当时辽西一带的绿林界是赫赫有名。胡世海的曾祖父胡洞九是道光年间的武举,为人慷慨好义,嫉恶如 仇。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日军在庄河县的花园口登陆,胡洞九组建了东边道民团,在欢喜岭,生擒日军头目广田甚吉。家乡人感念其勇,又因他一把小刀独步武林,便呼之为小刀王爷。胡世海秉承曾祖遗风,走遍了三山五岳,数拜高人为师,学得浑身武艺,三十岁步入绿林,组建了西大会,当了总驾杆。胡世海喜欢逛窑子,有一回大洼田庄台的窑子里来了位窑姐叫“一枝柳”,长得花如月貌,温情似水。胡世海想花钱把“一枝柳”赎出来当他的压寨夫人,当时身上不方便,跟鸨娘说等取回钱来就将“一枝柳”赎走,没想到胡世海揣着银票领着人来赎人的时候,却见“一枝柳”和老北风项青天在一起。胡世海当时就翻了,质问鸨娘为何不讲信义,鸨娘早吓得灵魂出了窍,哆哆嗦嗦地说:“这位爷儿,你们这二位都是名声显赫的人物,我敢惹谁呀?再说,您临走的时候也没扔下订钱,立下字据。”胡世海一听肺都气炸了,把鸨娘一脚就踢出了屋外,来到“一枝柳”住的屋子里就要拼命。老北风一听“一枝柳”是有主儿的人,忙走出去解释说:“敢情是世海兄,小弟不知‘一枝柳’是您的人,多多得罪了。”胡世海也久闻老北风的威名,又见老北风带来的弟兄们个个身背锃亮的“汉阳造”,只好拂袖走了。打这儿,俩人结下了“梁子”。
乔西龙想,害人之心不可人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窜江龙虽说是条好汉,可在那年月,各个帮派互相吞并的现象比比皆是,再说,他和项大哥还有过“梁子”,难保他借机吞并报复。乔西龙将弟兄们安排在了一家客栈,决定单刀赴会,拜访窜江龙。
时值深秋,苇荡里芦花飘荡,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边。这个迄今为止,仍然是世界上的最大芦苇荡的盘锦南大荒,当时曾是辽西人民抗击日本鬼子的主战场之一。西大会的头领窜江龙率领的义勇军是其中最为庞大的一支。在日本人眼里,他们是“胡子”,是土匪,可他们的骁勇他们的狡黠,着实让日本人愁得焦头烂额,绞尽了脑汁。
窜江龙的寨子在苇荡最深处的一撮茅,这儿实际上就是一座苇海中的岛屿,方圆不到二里,四面环水,退可守,进可攻。乔西龙来到苇荡边,先朝天上放了三枪,然后对着里边喊起了“拜山歌”:“山一程,水一程,经过了九转十八弯,乔西龙我今儿来拜山……”
喊了有三、四遍,就听苇荡里有人答道:“想上山,先下油锅和刀山,油锅立时见白骨,刀山闪亮血涟涟,请问英雄是哪路神?”
乔西龙随后答道:“公鸡没鸣(名),草鞋没号,刀山敢闯,油锅敢下,小毛神只想见见大当家的这位真菩萨。”
苇荡里的人说:“架油锅,布刀山,英雄你先把魂灵入入窍,免得到时喊爹娘。”
乔西龙知道苇荡里的小崽(小土匪)们先去禀报他们的大当家去了,就坐在一旁等候。约摸达了一个多时辰,就见苇荡里划出了一只小船,船上站着三个挎着“盒子炮”的小崽,其中的一个瘦高个儿抱拳说:“这位爷儿,我们当家的想见识见识您。上来吧。”
乔西龙瞅瞅船离岸边还有三、四丈的距离,一提丹田气,一个“凌空步”,稳稳当当地就站在了船头之上。小崽们惊得口瞪口呆,赞道:“这位爷,您好一付干净利索的身手呀!”
乔西龙点头笑道:“区区小技,让弟兄们见笑了。”
瘦高个儿说:“这位爷,兄弟们佩服归佩服,可这规矩不能破。先委屈您一下吧。”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二尺两长的黑布条,罩在了乔西龙的眼睛上。又掏出一条大拇指粗的麻绳,将乔西龙绑了个结结实实。
乔西龙双眼被蒙,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见轻微的浆声和小崽们的谈笑声,维摸过了有一个多时辰,船停下了,瘦高个儿将黑布解开说:“这位爷,到了。”
瘦高个儿将蒙眼布解开,乔西龙一见,眼前是一个土岛,岛上房屋密布,绿树掩映,俨然是世外桃源。岸边上有小崽搭过来一块跳板,乔西龙跟瘦高个儿他们下了船。瘦高个儿说:“爷,您先在这儿等一会,我进去通报一声。”功夫不大,瘦高个儿回来说:“爷,我们大爷有请。”
乔西龙跟着瘦高个儿来到了窜江龙的议事厅,就见窜江龙坐在虎皮椅子上,手里玩搓着两只鸡蛋般大小锃亮的铁球,傲视着乔西龙;一挥手,手下人将绳子解开,乔西龙一见虎皮椅子上坐着位六十上下岁身穿白色对襟短褂的秃顶奔额鹰眼的老头,就知道是西大会的大当家的窜江龙胡世海,于是抱拳旋礼道:“小弟乔西龙拜见窜江龙胡大哥。”说着从背上解下褡裢,拿出一只锦匣呈上。
胡世海打开一看,里边装着的是两只上好的鹿茸,外加一棵八两开外的六品叶人参,阴沉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西龙老弟,你不是跟老北风干得很好吗?连日本人一听你的名字都谈虎色变,今儿到我这疙瘩来有何贵干哪?”
乔西龙说:“兄弟想带着一部份弟兄投奔胡大哥,还望胡大哥收留。”
胡世海微微咧嘴一笑:“兄弟,你不是和老北风干得好好的吗?怎么又想投奔我?”
乔西龙双眼含泪说:“胡大哥,我们大爷已经死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下了!”接着就把项青天如何被害的事叙述了一遍。
胡世海站了起来,说:“兄弟,按理说我应该收下你,大家一起打日本人。可你是老北风的人,没别的说,你要是让手下的弟兄们折服,你就是我窜江龙的人。”
乔西龙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只好点头答应。胡世海领着众人来到屋外,大声说:“请西龙兄弟亮亮身手,让弟兄们开开眼。”
乔西龙知道胡世海在试他枪法,便不慌不忙,端起条马枪,“叭、叭、叭”连发三枪,门外木杆上吊着的三只灯笼当场被打落。胡世海点了点头,说:“好枪法。”这时,天上飞过三只麻雀,胡世海说:“兄弟,听说你有百步穿杨的镖法,你看这几只麻雀飞得多欢呀!”
乔西龙知道胡世海有意试他镖法,于是作了个罗圈揖,跳至天井。只见乔西龙不慌不忙,一个“八步赶蝉”飞到了空中,跃到了门前那株物事百年,腰高三楼的大柳树上,然后一抖手,一道寒光飞出,空中飞行的三只麻雀蓦地跌落在地。
众人见状喝采声不绝。
胡世海笑着说:“兄弟,我胡世海说话算数,既然弟兄们都愿意叫你留下来,我当然没得说。这样吧,我看你是条汉子,咱哥俩结为兄弟如何?从今往后,你就是咱西大会的二爷。”
众人高呼:“二爷,二爷!”
乔西龙见胡世海豪爽侠义,和项大哥是一样顶天立地的好汉,于是就拉住胡世海的手,倒身下拜:“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在这喝采的人群后面,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一直在观察着乔西龙的一举一动,只见她身材窈窕健美,身穿红色的紧身衣裤,裹着绑腿,腰扎武装带,身上挎着两只德国产的镜面大匣枪,一头披肩的长发很自然地披散在脑后,眉眼不俗不媚,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站在那儿,素面朝天,英姿飒爽,
乔西龙一眼就看到了她,好象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可究竟在哪儿见过,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胡世海见状,忙将女人叫了过来,乐哈哈介绍道:“兄弟,这位就是你嫂子驼龙,山上的压寨夫人。你可别小看你嫂子是个娘们儿,本事大着哩!”
驼龙脸一红,说:“兄弟好本领。”
乔西龙没想到胡世海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年轻美貌的夫人,忙抱拳施礼:“小弟西龙见过嫂子。”
驼龙爽朗笑道:“兄弟,咱们今后就是一家子人了,还 客套个啥?来,屋子里坐。”
就这样,乔西龙和胡世海俩人结成了生死弟兄。
四 中秋夜叔嫂叙前情
一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八月十五中秋夜。这是个合家团圆的日子。
山寨里也不例外。山寨是个大家,每年的这一天全山寨的人不分男女老幼一齐聚集在议事厅里喝酒,吃月饼,吃水果,赏月。
有小崽提议:“大爷,好久不见二爷习武练拳,今儿是个好日子,何不让二爷演武助兴?”接着众人齐声道:“二爷,让我们开开眼吧!”
胡世海乐哈哈地说:“兄弟,你看弟兄们这股劲儿,就让他们开开眼吧!”
乔西龙只好站到了议事厅的中央,作了个罗圈揖:“让弟兄们见笑了。”
说着话沉肩坠肘,凝神提气,打出了八门奇势连环拳,但见他闪展腾挪,抑扬顿挫,快速有力,变化多端,伸之似龙,屈之如猬,宛如猿猴戏林梢,“白鹤亮翅”、“金鸡吸身”、“柳花展”……奇态百出,灵活自然。
议事厅内一片欢呼声:“二爷,您真好功夫……”
乔西龙练得兴起,忽觉眼前红光一闪,定晴一看,嫂子驼龙一袭红色紧身衣裤,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说:“兄弟,你一个人练多没意思,嫂子来陪你对练,怎么样?”
众人一见平素里娇柔美艳的夫人要跟二爷一起对练,呼声更高了:“二爷,夫人,这下可叫弟兄们大饱了眼福了。”
乔西龙不由面露难色,虽说叫嫂子,可年龄还比自个儿小三、四岁,他不由抬头看了看胡世海。胡世海放下着的酒碗,哈哈笑道:“兄弟,你嫂子想跟你玩玩,让弟兄们乐乐,你还害什么臊?挺大的一个老爷们,别叫一个娘们儿给叫着了。”
驼龙作了个“白鹤亮翅”的姿势,微笑着说:“兄弟,拳脚无眼,你可要仔细了,嫂子可要出招了。”
乔西龙一愣神的功夫,驼龙的拳就到了,乔西龙一侧身,驼龙的腿又扫了过来,乔西龙心想,没想到一个女流之辈竟有如此功夫,看来不能小觑,只好沉着冷静,应付驼龙的一招一式。两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得人眼花缭乱。乔西龙打着打着,就觉得驼龙的拳法似乎在哪儿见过,可究竟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时,就见驼龙虚晃一拳,跳出圈外,说:“兄弟果然一身好功夫,嫂子佩服。”
乔西龙忙说:“嫂子承让了。”
议事厅内一片欢呼声。
正在大家坐在一起乐哈哈谈天说地的时候,把守苇塘叉口的小崽王三娃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一进议事厅就跪下了:“大爷,不好了,三爷他出事了!”
议事厅里顿时鸦雀无声。胡世海站起来走到王三娃面前问:“三娃,站起来说话,三爷怎么了?”
王三娃带着哭腔说:“大爷,柳三爷他让王县长派人给逮住了,现关押在城北的大牢里,明日午时问斩。”
胡世海一听是县城内开杂货铺的眼线柳三爷出了岔子,焉能不急?要知道,柳三爷于他有救命之恩。胡世海马上对乔西龙说:“柳三爷出了叉子,我领着几个弟兄出去周旋一下。盘山的地形你不熟悉,家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乔西龙点头说:“大哥,您就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