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高兴地点着头走了。
时慧宝再回去,发现有不少厨师窃窃私语,偷偷摸摸地看着雍竹君。
时慧宝借着低头找菜的机会,蹲下来看着小滑头说:“你们说什么呢?”
小滑头和另外两个三厨:“你没发现今天老大和平时有点儿不一样?”
时慧宝说:“什么不一样?”
顾小磊说:“好像生谁的气了,又不肯说。”
小美在背后捅一捅时慧宝,时慧宝站起来,小美进了储藏室,时慧宝跟进去。
储藏室里,小美低声说:“你没发现老大在生气吗?”
时慧宝嗤之以鼻地说:“她生气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好你的活儿吧。”
小美说:“你要发誓不说出去,我就告诉你老大的秘密。”
时慧宝犹豫了半天,过去把储藏室的门关上:“说吧。”
小美说:“老大有人儿了。”
时慧宝啼笑皆非地说:“有什么人儿了?”
小美说:“真的,不骗你。老大在楼上开了一个房,我进去的时候撞到了,我就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快的速度又下来了。她肯定害怕我说出去,或者是闹相思病。”
时慧宝说:“谁啊?什么人啊?”
小美说:“我哪儿知道啊?我猜的,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其实我觉得你跟老大关系那么好,这事她都不告诉你。”
时慧宝说:“闭嘴吧,少在这儿挑拨是非,干活去。”
小美要拉开门出去,小滑头、顾小磊和另外两个三厨又钻进来。
时慧宝叉着腰说:“好啊,不干活都跑到这儿躲着。”
顾小磊说:“不行,老大跟尊神一样坐在那,心理压力太大。”
时慧宝拨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雍竹君的脸板得比徐冰还严肃,瞪着所有人。
时慧宝关上门说:“吃枪药了。你们又干什么?”
时慧宝看见几个厨师,拿出玻璃罐子往里放钱又打算开赌,顾小磊解释道:“我们五比一的赔率,看谁能把老大逗笑了。”
时慧宝也掏了十块钱扔进去。
顾小磊低声地说:“别一块出去,两个两个的,让她怀疑就不好了。”
雍竹君背着手在厨房里踱步,若有所思,其他人都交换着眼神,手里面活不停,眼睛偷偷地在观察她。
顾小磊说:“你们听说过这个笑话吗?一个三分熟的牛柳,在路上碰见一个五分熟的牛柳,没有打招呼,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都不熟。”
厨房里的人笑起来,雍竹君的脸还是板着。
小滑头说:“听我的。医生问病人是怎么骨折的,病人说,我觉得鞋里有沙子,就扶着电线杆抖鞋,有个混蛋经过那里以为我触电了,便抄起木棍给了我两棍子!”
其他人笑得更过分了。
雍竹君还是不吭声,她想笑却努力板着脸。
三厨说:“听我的。如何才能正确分辨章鱼的手和脚?答案是:放个屁给它闻,会捂住鼻子的就是手,其他的就是脚。”
爆发的笑声比上一次还高。
雍竹君别提多难受了,她忍着笑,脸部更加扭曲。
几个厨师笑完,发现她这副表情吓了一跳。
小美张了半天嘴,看其他人都瞪她,胆怯地说:“该我了。”
雍竹君一步踏到她面前,厉声喝道:“什么该你了?”
小美在高压之下,结结巴巴地讲:“有一根小火柴出去玩,觉得脑袋特别痒,他就拼命地挠,结果把自己烧死了。”
雍竹君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扶着墙,笑得浑身哆嗦,笑完了她回头发现谁也没笑,大家都在回头看她。
雍竹君尴尬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不许讲笑话,干活!”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酒店小厅里,徐冰捧着那本《六十次》在念:“她一转身,看见了这个让自己苦等了很长时间,甚至现在的见面都因在火车站的漫长等待而显得珍贵的人,她曾经预备好的微笑和亲切都已经失效,她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个人,和他凌乱的样子以及疲惫的神情。”
徐冰不习惯念这么长的话,念完一口气抱着杯子喝水。
助理奇怪地看她一眼,徐冰不敢看他,捧着书继续大声念:“面对男人,只能让我们看到自己的软弱和卑鄙,因为我们的血液里有毒,毒素!再高明的医生也发现不了一种叫做男人的毒素,你以为可以把他挡起来就不存在了,那是不可能的,在幻想中,我紧紧抱住他,流着泪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别再离开我,事实上,我听见我对他微笑着说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讨厌另外一个自己。”
徐冰放下书,又猛喝了两口水,看见底下的观众都很认真地聆听,犹豫地问男助理:“可以了吗?”
男助理低声抱怨说:“书友会主要以交流为主,又不是朗诵会,你念了快一个小时了。”
徐冰立刻放下书,冲着读者们堆上满脸微笑地说:“好吧,我们开始交流。你们有权利发问,我有权利拒绝。”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书迷举手,徐冰微笑着指着他。
书迷说:“书名为什么叫《六十次》呢?”
徐冰的微笑僵在脸上:“对,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徐冰一边说一边翻书,责任编辑和助理这回都奇怪地看她。
徐冰也有点儿毛,她在一厚本书里找不着答案。
责任编辑在她耳边说:“你可以拒绝回答。”
徐冰下意识地说:“到底是什么呢?”
助理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徐冰没过脑子,像传声筒一样说出来:“因为他跟她在马尔代夫小岛上的宾馆里搞了六十次。”
徐冰说完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四处看,书迷们笑起来,气氛反倒比刚才融洽了。
责任编辑说:“休息时间到了,走廊里的长桌子上有粤海风饭店为我们精心准备的茶点和饮料,请大家自己取用。”
徐冰也长舒了一口气,助理在旁边体贴地说:“你是不是太累了?”
徐冰躲避着他:“我去拿点吃的,我大概低血糖。”
徐冰走到门口就回来了,因为白楠和李大嘴正在外面摆茶点和倒饮料。
徐冰捂着头:“我真的有点晕,你去拿一份来。”
助理奇怪地看看她,出去了。
一开场就骚扰她的那个书迷又凑过来说:“我给你写了四十封信你真的没看到吗?还是没有时间谈?”
徐冰拍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揉着脑袋:“会后单独谈好吗?”
助理把一盘水果和点心递给她,顺手给她一杯咖啡。徐冰吃了几口。
助理说:“你今天要是特别累,我们可以缩短书友会交流的时间。”
徐冰微笑着说:“不不不,今天我很高兴,很高兴啊。”
责任编辑过来握着徐冰的手恭维地说:“谢谢您能来参加,您这部书真是一部杰作。”
徐冰说:“真的吗?事实上我觉得写的句子太长了,不够有力量。”
责任编辑奇怪地说:“可是您以这种风格见长啊?”
徐冰没词了,突然她用叉子叉出一块米糕来非常生气地对责任编辑说:“你说说这是什么?”
责任编辑说:“米糕片啊?是蘸着蜂蜜吃的,他们说是粤菜的经典面点。”
徐冰怒冲冲地说:“这是什么经典面点?明明是他们忘了往外捡,粘到一块了,放到冰柜里冻硬了再切一切拿出来骗人,这帮家伙!”
责任编辑让她说得一愣:“你还是很懂的吗。”
徐冰拍着肩膀,哈哈哈地干笑起来:“玩笑,我哪里懂这个,玩笑,玩笑。”
徐冰这回老老实实坐回去,不敢再露本色了。书迷们陆续坐回来。
徐冰已经额头冒汗了,好多书迷举手问问题,她有点应接不暇。
书迷甲说:“那您是不是新女权派呢?”
徐冰为难地说:“这个呀--不能算是--也不能算不是。”
书迷乙说:“您对新女权主义的价值观是怎么看的?”
徐冰求救地看着旁边两个人,责任编辑和助理也都笑眯眯地等着她说。
徐冰横下一条心,把书一合说:“好吧,我们不要谈这些很空洞的问题了,女权主义是个笑话。”下面的书迷们发出一声惊叹。
徐冰豁出去了,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这是一个男人的社会,对不对?女人觉得挣钱很多,仰头一看,只看见男人的鞋底,为什么大家会夸女政治家,女商人,女厨子,拿她们当熊猫看,那是因为少。就好像大人看见小孩子也能开飞机一样。”
男助理在她耳边说:“这跟你以前的观点不一样。”
徐冰不理他接着说:“男女就是有差异,承认差异才能承认公平,比如说小孩可以爬墙头,我要爬你们就拿我当贼了,我能进女厕所,男的进去就是流氓,对不对?”
书迷们笑起来,徐冰也得意扬扬地坐在座位上,恢复了她大马金刀的坐姿。
有一个戴眼镜的女书迷拼命举手,徐冰冲她笑起来。
女书迷勇敢地站起来说:“可是你不认为,女性更优越,更应该受照顾吗?”
徐冰说:“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想法,所以女权主义才不成立,为什么有妇女儿童保护法?弱者。为什么战争让女人走开,你上去也没用,除非你是越南女兵,六岁参加游击队,枪法特准--”
台下的惊叹声越来越大,徐冰一个人手舞足蹈地开说。
徐冰说:“不要老想着被人照顾,一个人不挺好吗?你说你缺男人,那就去找啊。找到一个男人,你自己放弃工作在家里带孩子,然后哭哭啼啼地说‘没有女权’,你那是自废武功,人家养着你,你还那么多废话!再说恋爱问题,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儿,是一个公平交易,你爱我我也爱你,男的丧良心,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能让人瞧不起,他找小三你为什么不能找小四?他养二奶你也可以养二爷吗,这才真正体现了男女平等,不要干那些丢人的事儿!你咬我一口,我就咬你两口,狠狠地咬。”
等徐冰的一通谬论发完,台下很安静,徐冰心里有点虚,发现台下一个举手的都没有了。
徐冰说:“你们觉得我说得不对?”台下几乎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掌声。
3.让我成为你
到了晚餐前的时刻,时慧宝看着徐冰还没动静,走到门口,双手击掌,服务员和厨师们都汇拢过来。雍竹君一抬头看见前面全是人有点儿紧张,瞪着其他人,其他人也看着她。
雍竹君声音干涩地说:“嗯,干什么呀?”其他人面面相觑真的不明白干什么。
时慧宝挤在徐冰前面说:“今天晚上主要要照顾好书友会集体订餐的客人,服务员点菜的时候一定要问清楚客人对特殊口味有没有什么要求,标注出来,标注要细,核对一遍,核对完的单子再往里拿。这些食客不是我们的老客人,饭店的形象就全看各位了,负责走菜的我再强调一遍,对好单子,谁出问题谁负责。今天没有新的创意菜,全是经典菜,配料和装饰按着老传统来。”
时慧宝说完顿了顿,扭头问雍竹君:“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雍竹君来了兴趣,跳下座位,发挥她的作家优势:“咱们是一个粤菜馆子,对不对?粤菜,是八大菜系最有代表性,也最具国际水准的菜系,为什么呢?成熟得最晚,清朝末期广州十三家洋行,因为和洋人做生意,富比王侯,所以根据当地的食材吸取了七大菜系的特点,真正地创新和发展了粤菜一脉。这是可以与法国大菜、意大利料理相提并论的饮食杰作。”
时慧宝赶紧拦住她:“好了,你们都记住刚才老大说的话了吗?”
服务员和厨师们互相看看,莫名其妙。
时慧宝说:“老大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今天参加书友会的客人,很多是外地客人,不习惯吃粤菜,你们要向他们介绍,明白了吗?”
大家恍然大悟,齐声说:“明白了!”
餐厅里,客人已经入席了,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听服务员在旁边介绍。
所有的服务员都是一套词:“粤菜,是八大菜系最有代表性,也最具国际水准的菜系--成熟得最晚,清朝末期广州十三家洋行,因为和洋人做生意,富比王侯,所以根据当地的食材吸取了七大菜系的特点,真正地创新和发展了粤菜一脉。这是可以与法国大菜、意大利料理相提并论的饮食杰作。”
词和词之间都能连上,每个人都背得滚瓜烂熟。
后厨房里,雍竹君坐在凳子上,小美提着一张单子问她:“老大我是粘在锅架上还是你先看一下?”
雍竹君走过去:“什么呀?”
雍竹君拿过单子看了一眼,都是菜名:“这个呀!”
小美说:“是啊!我料都备好了您先来哪道?”
雍竹君犹豫着,时慧宝在对面炒着菜斜着看她一眼。
雍竹君看着小美说:“你会做吗?”
小美嬉皮笑脸地说:“我当然,我不能说我会。”
雍竹君说:“你到底会不会啊?”
小美也纳闷地说:“我那是偷学的,上次你把我开了一次,我还敢呀?”
雍竹君说:“那就这样吧,我授权给你,这些菜由你来做。”
小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来做?”
雍竹君说:“对,你来做。”
小美说:“你不会开除我?”
雍竹君说:“我不会开除你。”
小美说:“你等会。宝哥宝哥!”
时慧宝不耐烦地说:“干什么?忙着呢。”
小美说:“老大说这几道菜让我做,她还不开除我,对不对?”
雍竹君点点头。
时慧宝又好奇地看她一眼:“那你就做吧。”
小美快手快脚地下料,生怕徐冰反悔:“话说在前面啊,宝哥给我做证,你可不能跟我急,你指导我一下吧。”
小美把鸡心椒扔到锅里,冒出一阵浓烈的白烟,把雍竹君呛得咳嗽着走开了。
雍竹君一头撞在一个男人身上,她抬头发现是个温和英俊的男性。
雍竹君也冲他笑。
李同说:“我不知道你还会被呛到。”
雍竹君温和地笑着说:“找我的?”
李同点点头。
雍竹君拉着他:“走,我们换个地方谈,这儿太呛了。”
李同被雍竹君拉着手,觉得热情得有点适应不了,他扭头看看时慧宝,时慧宝冲他嬉皮笑脸地眨眨眼。
他们来到了办公室。雍竹君坐在墙角的椅子上仰头看着李同,李同颇有些苦恼,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李同说:“我连续一星期都在重复做一个梦,上菜的时候忘记放盐了,一开始我不在乎,后来我就很害怕,我刚才做菜,真的忘记放盐了,被客人退菜,我就不明白我怎么了?好像天天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雍竹君说:“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呢?”
李同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回国以后,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碰到你。”
雍竹君惊喜地一拍大腿:“你就是那个人对不对?”
李同说:“哪个人?”
雍竹君说:“你接着讲,接着讲。”
李同说:“你不觉得我们像小孩子吗?我的意思是指我们之间都应该没有负担地活下去,就算过去感情关系有问题,那也都过去了。”
雍竹君打断他的话:“都过去这句话,你没有资格讲,受伤害的人如果说过去了,我能同意,难道杀人犯把人杀掉了,警察来抓他的时候他说都过去了,这可以吗?”
李同啼笑皆非地说:“你看你,都说到哪儿去了,联想真丰富。我的意思是,我妈有时候问我,好像其他的厨师也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样,我真的没有这个念头,我对你只有尊重和歉疚,我现在对你有任何其他的想法,都是对你的侮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雍竹君紧张地思索了一下,故作深沉地点点头:“有道理,怎么会突然说这个?选择今天,选择这个时候?”
李同说:“我和宝哥也很投缘,可是我和他一起怪怪的,还有那个素素,她老有意无意地说起你来,观察我的反应,我像欠了钱一样活着,每个人都问我你是不是已经有考虑了,其实我只想把东东带大,我想好好完成工作,这个话不说清楚是不行的,如果你能幸福,和任何一个人他能给你幸福的话,我都很高兴,对不起。”
雍竹君点点头站起来,她脸上一点都不慌乱。
雍竹君说:“你这是自己骗自己的话,你这是鸵鸟政策,把头扎在沙堆里,说我只看到了工作,生活不是这样的,也不要想那么多未来,连刚刚消失的这一刻我们都把握不住,所谓未来,只是一个神话。”
李同敬佩地说:“你说话好深刻啊。”
雍竹君站定在李同面前盯着他:“我已经耽误了很多年,自己欺骗了自己很多年,你要学我的样子吗?你真的要学我的样子吗?”
李同犹豫了,被她的气势震慑住:“我--”
雍竹君说:“你应该想清楚,没有人给你负担,我也不愿失去你这个朋友。好好把握当下这一刻才是最重要的,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和解吧,做个朋友。”李同看看她,有点发愣,也很感动。
雍竹君说:“我心里有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李同说:“不知道。”
雍竹君说:“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说法,爱一个人是自己的事儿,不要强求别人,不要给他增加负担。”
李同还想说话,雍竹君抱住他:“就像现在这样。”李同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