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富帅从天而降
粤海风的人一向觉得,徐冰这种女人在工作状态下,完全失去了性别的优势,风风火火又冷冷冰冰,没有女人味儿,也没有人情味儿。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所有人只有对她言听计从,才能平安保身。以前一个徐冰这样还好,现在,再加上一个莫名其妙的素素,整个厨房里,就像是武则天配上了上官婉儿,被几个女人搅和得鸡犬不宁啊鸡犬不宁。
这几天,为了饭店的评级,徐冰和素素马不停蹄地忙着累着。一大早,徐冰就把厨房里专门养鱼的鱼缸刷净,和素素一起抱着桶往里倒水,然后用渔网把一条条的小刀鱼捞进去,全是活的。
素素和徐冰闲聊起来:“只有六条鱼,你给了他那么多钱?”
“野生刀鱼论两卖的懂不懂?这种鱼是洄游的,只有那一段水域产,也只有这一两个月能吃,蒸出来以后,肉像牛奶一样。”徐冰掏出菜谱来:“我打算先上清蒸刀鱼,后面随便配几个青菜,冷拼就算了。这道菜太鲜了,吃完它什么菜都没有味道。”
素素看着徐冰近乎痴迷的样子,也有点好笑:“那么重要啊?”
“当然了,饭店评级全靠它了,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回家了,给我盯着这六条鱼,明天放你一天假。”
“不要,我明天要看你做招牌菜。”素素坐下来,盯着这鱼,无聊得要命。
对面金砂饭店里,时慧宝睡在餐厅的桌子上。顾小磊抱了一个大纸箱子进来冲他挤眉弄眼:“野生甲鱼搞到了。”时慧宝稀里糊涂地从桌子上坐起来,剥开箱子看了一眼,兴奋地说:“好啊好啊。”
时慧宝立刻手一拍,集中了他的厨师们,在开战前会议。“明天晚上对付评委的菜,我公布一下,王牌菜是凉菜,拌荤粉皮,把野生甲鱼的裙边切下来,大嘴,这个事你负责。一定要切得方方正正不怕浪费材料,用牙签,把黑色薄膜挑掉,做到白如玉,凝如脂,我负责上锅蒸,第一道菜就把他拿下。”
李大嘴说:“放心吧,交给我!”
时慧宝继续吩咐:“第二道凉菜是三色椒油萝卜丝。白萝卜、青萝卜、胡萝卜,刀工要好,来一道醉虾,热菜嘛,第一道就是酱烧小羊排,荔枝肉,白汁海棠鱼,八珍扒鸭,素菜,百花蒸芦笋,三冬火腿丁,最后上一道太极冬蓉汤。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时慧宝和其他人打了招呼,就把自己关在饭店里,神神秘秘地不知在捣鼓什么,也不让人看。只见他用针仔细地挑裙边上黑色的斑点和薄膜,一遍一遍地在水里冲洗,最后才捞出了洁白如玉的一团裙边,活像粉条一样。
小美若无其事地走出饭店,双手插在裤袋里,踮着脚尖,一步一移地走到了公共汽车牌下面。眼看着众人走远了,又杀了个回马枪偷偷摸摸地往对面粤海风饭店方向走。
小美咚咚咚敲着粤海风的后门,素素随口答应着去开。素素把门一打开,小美站在门外,挤眉瞪眼地看她。
素素见小美又回来了,没好气地问:“忘拿什么东西了?”
小美说:“你们头儿在吗?”
素素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家了。”
小美挤进来:“我来看看你,想跟你聊一聊。”
素素跟在她后面进来:“你怎么知道我在啊?我平时这个点都回家了,喂,你别往里走。”
小美已经看见鱼缸了,故意扭头回来,手撑着门框:“我听说灭绝师太对你很凶啊?你不喜欢待在这儿,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别的地方。”
素素没接她那茬儿:“算了吧,去你们饭店啊?我在这儿挺好。”
小美站在素素的角度,继续给她洗脑:“徐冰是变态的,你在这儿就是当她的肉布袋,她什么都不教你,谁能一辈子做二厨啊?你们饭店明天评级的菜准备的什么?”
素素开始警觉:“我不能告诉你。”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我觉得我当时一生气走了,现在有点后悔。我想再回来呢!你实在是太碍事了。你开个条件吧。”话说小美的演技还是很高超的,真真假假的一堆话把素素气得不轻。
素素冲着她生气:“你说什么呀!快走吧!”
小美抢先几步进了厨房:“本事比我大,我就走。让我看看你会什么。”
素素生气了:“我是不会走的,就算我在厨房里待的时间没有你久,将来我也一定会超过你。”
小美始终不能欺骗素素把视线转移开,突然灵机一动,从旁边找了一个土豆扔给素素,素素吓一跳接过来。
小美也拿起一根黄瓜,抄起厨刀:“看我的。”
小美出刀快如风,奇怪的是每刀下去都不切断,黄瓜两边切过,手抓着黄瓜头一抖,一下拉到一米多长,像纸花一样,坠地而不断。
小美把手一抖,黄瓜收回来,仍然是完整的一个。
小美挑衅:“你来。”
素素扭头开始切土豆片,小美迅速地在包里抓了一把白色的粉末撒到浴缸里。
小美轻轻地把头放在素素肩膀上。
“闪开点。”素素很认真地切着。
看着素素的刀工,小美笑嘻嘻说:“算了吧,你呀,再练十年吧。”
素素回头愤怒地看她:“我会越切越快!”
小美:“那我等着,你忍不了她就告诉我一声,我走了。”
小美完成任务,背上包就走。自己把门拴上,素素站在那里也摸不着头脑。
晚上,素素一个人在厨房里,乖乖地守着那一缸子鱼。素素太单纯了,为了实现理想,她对徐冰的指令言听计从。晚上的厨房里,光秃秃的一堆铁器,气温越来越低,素素坐在凳子上倚着墙愣了会儿神就睡着了。电话铃响起来。素素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接电话,是徐冰打来的。“我一直都在厨房呢,没事儿,我看一下鱼。”
素素拿着电话,站在鱼缸前面,如同五雷轰顶,浑身战栗。
六条野生刀鱼,集体翻了白肚子,全死了。
素素听着电话里连续催促的声音:“鱼--鱼--怎么样?”
素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稀里哗啦地一阵子乱嚎,哭得像个小孩一样,伤心得不得了。过了一小会儿听见敲门声,素素哭着去开门。看也没看一眼,就冲着门外的人哭着说:“我错了。”
然而门外却没人搭腔,也没有传来徐冰震耳欲聋的责骂声。素素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吓一跳,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高大帅气的身形,气质很纯净,白净的脸上露着礼貌式的微笑,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男人冲着她微微一笑。
素素没反应过来,居然从天上毫无预兆地掉下个大帅哥。男人开口就问:“徐冰在吗?”便很熟地一路进了厨房,素素弄不清状况,便跟在他后面往里走。
这个帅男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我是他的同学,叫李同,是冬冬的爸爸,你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吗?”
男的提到徐冰,一下子戳到了素素的痛处,帅哥也无法阻止徐冰的恐怖阴影,素素抑制不住的抽泣起来:“她一会儿就来。”
素素这么一哭,倒弄得李同不知所措了,这夜闯厨房怎么还有这么个人哭哭啼啼的?李同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递给她,好奇地看她:“你怎么了?小姑娘?”
素素指着鱼缸,愁眉苦脸地说:“我一会儿去跳海了,你自己在这儿等她吧。”
李同凑近看了一眼,鱼缸里几条刀鱼齐刷刷地漂在水面上,“野生刀鱼啊,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死了?这东西贵是贵了点,但也犯不着跳海呀?”李同安慰道。
素素苦着脸:“这是饭店评级用的王牌菜的材料,就怕出问题才让我守着,我一直没离开,就在这儿守着,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死了,全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不跳海她也会杀了我。”
李同被她逗地笑了:“是有点吓人,我能理解你。”
素素苦恼地沉浸在痛苦中:“理解我有什么用?怎么办呐。”
“别哭了。她不会骂人,没事儿的。”李同话音才落,后面的门重重地响了一声,接着听见徐冰歇斯底里的声音:“怎么了?”
李同惊讶地回头看,徐冰愣在门口,她手里还领着冬冬。
冬冬大叫一声:“爸爸!”就朝他跑过来。李同半跪下来把冬冬抱起来,冲着徐冰笑笑说:“谢谢,我刚下飞机。”
徐冰晕了半天才清醒过来,这个男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他是专程跑来添乱的吗?徐冰来不及细想眼前这个麻烦的男人,径直走到鱼缸前看看翻肚子的六条鱼,又看看素素。
李同把冬冬放下,回头对徐冰:“我进来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在哭,六条刀鱼都死了,毁了你的王牌菜,她说要去跳海。”
徐冰脑子突然转得慢了:“毁了我的王牌菜,那怎么办呢?”
素素站那儿直哆嗦:“这鱼--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骂我吧。”
徐冰却温和地说:“回去睡会儿,辛苦你了。”
徐冰和气得吓人:“我不会骂人。你先带冬冬出去等,我有话说。”
素素不吭声了,拍拍手把东东接过来,悄悄退出去。
徐冰和李同愣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有人探头探脑了一下又缩了。徐冰理了理思绪,硬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死鱼身上回了过来。
倒是李同先开了话闸:“冬冬他奶奶知道实情了吗?”
徐冰眼睛看着别的地方:“我没敢说。”
李同很歉疚地对徐冰解释:“我心急火燎地办手续,还是晚了这么多天。对不起。”
徐冰这才清醒过来,解脱般地从包里把几份文件掏出来递给他:“太平间的地址,车祸现场的事故通知单,保险公司文件,死亡通知书,每天背着很沉,现在归你了。”
李同默然接过来:“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
徐冰听到这样的话就来气:“需要你跟过去一样,一句话不说走人。”
“对不起让你照顾孩子这么久。我等你的时候不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没想到你会骂人了。”李同说了一个并不有趣的玩笑话。
徐冰突然失态:“你等我?你从来没等过我,你等所有人都不会等我!可是有人在等着你你知道吗?她躺在冰柜里,她脸上冻得都是白霜,那些霜化了,一滴一滴地流,像眼泪一样,她在等你!可是你从来没等过我。我骂人是你教的,你教给我不能对人好,对人好和杀他一样。”
徐冰盛怒之下扭头出去。
冬冬和素素莫名其妙地在门口看着。有其他厨师看见徐冰古怪的表情,不敢正对着她走,从旁边绕过去。
徐冰一直走到后门口,迎着阳光,才看清楚她脸上深刻的悲伤。厨师们大眼瞪小眼,外面,素素送李同离开,等素素再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人都瞪着她。
素素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鱼全死了,一条没剩,我辞职行不行?”
大家点头。“老大回来之前,你跑得越远越好。”刘小东幸灾乐祸地说。
陈大路也嘴不饶人:“看到门口那块镶了五颗星的铜牌子了吗?你可以把它抱走算工资,因为以后用不着了。”
突然间,所有人听见高跟鞋响,立即肃然,素素一回头吓一跳,让到一边去。
徐冰出现在门口。徐冰看看表,看看其他人,大家拥出去,各自干活,把素素晾在那儿。
徐冰坐下来,也不理她,好像在想心事。
素素说:“老大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徐冰看看她,无声地用口型跟她说:“滚。”
素素哭丧着脸出去,把门带上。徐冰一个人坐下,好像在想事儿。
李同见徐冰那样,也不去安慰,想着让她先安静下来消消气,便独自领着冬冬离去,打车去了医院的太平间。李同在门口签字,他领着冬冬进去,管理员帮他把抽屉打开,李同低头,站着看。李同心中像裂开了一条大口子,怎么也缝合不上。
他带着儿子转身离去,打车去母亲家。一路上,李同一句话也没有,冬冬躺在他身上睡着了。等到了吴娘娘家,李同把门推开,吴娘娘看见儿子,高兴地站起来,冬冬冲着吴娘娘跑过来,大声喊“奶奶”。
吴娘娘抱起了冬冬亲了又亲,回头看了一眼李同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儿子有心事,李同那心事重重的样子,瞒不过吴娘娘那双老辣的眼睛。母子俩没有多说话,李同坐在沙发上愣神。
吴娘娘放下冬冬,冬冬跑去看吴娘娘墙上的一张厨师班的毕业照,不少年轻人围在她身后,穿着见习厨师的服装。李同站在她旁边,徐冰和另外一个女孩在她后面,两个人都咧着嘴在笑。这张照片和徐冰挂在屋里的,是同一张。
李同倚在门口,险些哭出声来。
2.何苦闯入我的生活?
粤海风饭店后厨房里的气氛已经不热闹了,服务员把最后一车菜推出去,李毛仔和刘小东把公饭从案上抬下来。
李毛仔说:“吃饭吗?”
其他厨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吭声。
刘小东说:“素素,去看看老大怎么样了?问她吃饭吗?”
素素站在墙角拼命摇头,哪儿也不去。
刘小东温和地说:“我不都告诉你了吗--”
素素尖叫着大声说:“我不辞职我就是不辞职。我知道你们拿我打赌,我不会让你们赢的!”
陈大路赞赏地说:“对。”
“你闭嘴,你也是坏人。”素素不领情。
李毛仔把碗抱过来:“得了,在这儿吃吧,别进屋了。”
徐冰一个人坐着黑暗中,一言不发,她找了纸和笔,开始低头写字,突然又抬头喊:“素素!素素!死哪儿去了?”
办公室门被撞开,听到徐冰又喊她,素素在门口刹住步伐:“在呢!”徐冰把手里的单子递给她,没有给素素一个正眼:“让他们备料吧。”
素素迟疑地把单子接过来。
几个厨师传看这张单子,刘小东说:“豌豆尖,苦瓜,生姜,紫苏,这是什么菜啊?全是苦的?”
陈大路伸手抢过单子,看了一眼:“你管它呢,让你备你就备,别往枪口上撞。”
陈大路把脸前几个苦瓜塞给素素:“去,一边削皮。扣四十个小球,一点儿青都不要沾上。”
原材料一转眼准备出来了。
众人回头看,徐冰换了厨师服进来,大家闪开路。
徐冰面无表情地捡材料,开始热锅,舀高汤,有条不紊地干活。
李毛仔忍不住说了一句:“老大,这菜太苦了。不能拿出来给评委吃,一点油腥都没有。”
徐冰没理他,用刀撬开一个生蚝,蚝还在壳子里扭动,徐冰一个个挤上柠檬汁,她撬蚝的动作,仍然是有条不紊,手和刀都很稳定。
和粤海风的突然换招不同,金砂饭店的后厨房里完全是一片备战的状态,每个人都在加倍忙碌。
时慧宝大声吆喝着:“不要急啊,不要急!”
李大嘴叉着腰在蒸笼口看表,到了时间,他把蒸笼打开,欢呼着端出一个漂亮的青花盘子。
大家欢呼着上去看,盘子上盘着一条一条的、洁白如玉的甲鱼裙边,香得每一个人都耸鼻子。
值班经理冲进来喊:“评委来了!”
时慧宝高兴地说:“正是时候!”
时慧宝把佐料精心调好,服务员端着,激动得手发抖。
小滑头只顾了伸脖子看,手套给点着了,嗷的一声尖叫,铲子一扬,一块正烤的肉片,冒着烟飞出去,贴在李大嘴的光头上。李大嘴咬着牙把后脑勺上的肉片摘下来,大家都不吭声了。小滑头头都不抬,低头装着切菜。李大嘴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小滑头耳边低声说:“来吧,小子。”
小滑头惊恐地跳到一旁,从口袋里掏出番茄沙司来:“你要干什么?我不是故意的!我往脸上挤了!”李大嘴缓缓地掏出墨镜戴上:“这回我不怕了。”
小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时慧宝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小滑头一看无效,把番茄沙司一扔,抓了一把厨刀,两只手来回晃:“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时慧宝说:“放下!你干什么!”
小滑头说:“你先让他走!他走了我就放下!”
时慧宝说:“听见我说的没有!一!二!李大嘴你走开!”
李大嘴说:“我什么都没做啊!”
上菜的服务员都不走了,探着头看热闹,小滑头挥刀的速度太快,右手给了左手一下,突然嗷地尖叫一声,一股血箭喷出来。
他抱着手,拼命惨叫。李大嘴不明白怎么回事,把墨镜拉下来看了一眼,一翻白眼真的晕过去了。
时慧宝顺手抓起毛巾一下子给他捂住,大声地问他:“怎么了?”
小滑头惨叫着:“我把指头尖切下来了。”
时慧宝大惊失色:“哪儿呢?赶紧找着,到医院还能接回去。”
众人一通找,没有指头尖的影子,厨房里乱成一团。
时慧宝彻底崩溃了:“天呐!”厨房里一片混乱,李大嘴还躺在地上。众人到处在找小滑头的指尖,小滑头嗷嗷惨叫,像只小狗。
值班经理冲进来:“愣着干什么?先把菜上了!”服务员赶紧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