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慧宝站起来想招呼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看着老头出了饭店门口,隔着玻璃门,他看见老头站在油炸臭豆腐的摊位前,大概一下子买了很多串,两手各握了一把猛吃。老头正在吃的期间,突然好像是被噎住了,也好像是急性病发作,双手抓着喉咙,嘴大张着,慢慢地往地上跪。
时慧宝看见了大叫一声跑出去,及时地扶住老头,老头呼吸急促,整个身体往下坠。
时慧宝一边抱住他,一边安慰他:“深呼吸,深呼吸,别怕,我已经叫120了。”
比时慧宝还紧张的是卖臭豆腐的,这回不用厨师们赶,自己推着车,一溜烟地跑没了。
时慧宝把老头送进医院,医生给老头催吐。时慧宝跑来跑去地忙着交钱。多亏了时慧宝处理及时还好没什么大碍,要不然又要那个不省油的前妻留下话柄。要说作为女婿,时慧宝真是做得不错了,爱妻儿孝顺老人,顾家又会烧饭。从这一点上说,时慧宝其实是个蛮可爱的男人。
老头观察一晚上就能出院。夜晚医院走廊上,时慧宝透过门口的玻璃窗户往里看,老头躺在病好床上,脸上扣着氧气罩,时慧宝走回来,坐在长椅上。
时慧宝的前妻接到电话也来了医院,脸色阴沉倚在墙上,女儿坐在她旁边。时慧宝一个劲儿地自我悔过:“我要早知道,我就给他做菜了。他将来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以后会怪我的,怎么能吃臭豆腐吃出毛病呢?唉!”
琳达说:“算了吧。”
时慧宝有点恼怒:“什么算了吧?我难过不行吗?你跟你妈一样没心没肺的。”
没人理他,时慧宝更憋气了:“满脑子就想着出名,好好活着不行吗?学习成绩怎么样?老人没照顾好,孩子学习也没搞好,天天不切实际。跟自个儿家里人还要装,什么毛琳达,还不如叫猫头鹰呢。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们都会后悔的。”
前妻愤怒地辩驳:“女儿上学的时候,是谁替她操心?我父亲糖尿病四个加号送医院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跑出来指责别人,好像多正确一样。我也会啊,我在做什么?你问问琳达,她想出名,那是她的梦想,我不会像你胡乱指责我,爸的身体早就宣布病危了,全靠他嘴馋,舍不下美食,竟然支撑到现在,我为什么要去管他?你还有脸批评别人,什么都不懂!”
时慧宝张了半天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婆一翻旧账,时慧宝就彻底没了底气,他扭头看着女儿:“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你要明白,爸是为你好。”
琳达的早熟早已超越了她的年龄,看得比谁都开:“你怎么不明白我不需要你对我好?以后外公想吃什么你给他做,我呢,你还是别管了。”
时慧宝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欺负,无奈地把头低下来,窝在那儿不动了。做人难,难做人,一个有前科的男人,想在妻子和女儿心中当个好丈夫好爸爸,向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8.梦想照进现实
徐冰把菜盛出来,叉着腰看看今天头上的单子,都打过勾了,她松了一口气。
徐冰一扭头,看见素素站在她旁边,已经把厨师服换下来了,背着包,手里抱着那一罐开运竹:“我要跟你谈谈。”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厨房里出来,来到后院。
徐冰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素素:“谈吧。”
素素开门见山:“你能不开除我吗?”
徐冰说:“我以为你不害怕呢。”
素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害怕。你平时都很凶。”徐冰盯了她半天:“厨房就是战场,七十个散座,二十个包间,满客的时候,九十桌,一桌六道热菜,四道凉菜,就是九百道菜,一小时之内要完美无缺地上来,还不包括翻台、特殊要求、所有意外事故。我可以很和气,有一天老得干不动的时候也许可以。”
素素说:“对不起。”
徐冰说:“你是对的,有时候也会像车一样刹不住。”
素素高兴地说:“那就是说不开除我了是吗?”
徐冰没正面回答,看着她抱的竹子:“你养这东西干吗?”
素素说:“它叫开运竹,能带来好运气。它有一点水就能活,我要和它一样,在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也要努力活下去。”
徐冰嗤之以鼻地说:“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我这儿是地狱吗?”
素素不吭声,心想又说错了话。
徐冰生气了:“你为什么想当厨师?先告诉我。”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上,素素很认真地说:“我爸爸活着的时候,他做的菜很好吃,他也喜欢带我和妈妈出去吃饭,我那时候说,我将来要当第一流的厨师,给他做菜,让他好好享受,可当时我还小,只顾了贪玩,后来我爸爸去世了,我突然发现,我没有将来了。所以我不再等。我要努力去做。”这番话多少起了点作用,徐冰听完什么也没说,直接抓着素素的袖子把她拽进去。
厨房里,徐冰拍拍手,对其他厨师说:“你们走吧,今天晚上不用干了。”
其他厨师本来已经戴上塑胶手套用碱水擦洗灶具了,听完欢天喜地地各走各的路。
徐冰低头看看,冬冬躺在菜上睡着了,趁冬冬睡得还熟,徐冰站起来,扔给素素一双塑胶手套,自己戴上一双,拿起沾满碱水的抹布开始擦洗灶具。素素在旁边不知所以地擦。
徐冰突然问道:“厨房里的灶头,有多少个出火孔?”
素素说:“啊?”
徐冰说:“外圈12个,里圈六个,最里面还有两个。”
徐冰把灶头擦干净指给素素看:“天天擦都不知道?”
徐冰顺手把灶头打开,看着蓝色的火苗:“知道家里的灶头和后厨房的灶头有什么区别吗?后厨房的灶头三秒钟之内可以达到两千度高温,家里的灶头只有七八百度,所以家里把菜炒熟,颜色永远比不上厨房里的好看,做菜是火候的艺术,火候不是单指时间,也要研究火的温度,还有锅。”
徐冰抄起一口锅:“这个锅的厚度是多少知道吗?导热性能知道吗?为什么这个锅可以做抓炒,不能做其他的?因为它壁薄。菜和肉一进去,受热均匀,立即就熟。稍一犹豫,出锅慢一点,火候就过了。还有这个锅,为什么可以做炖菜?它壁厚。可以持续高温,而且对温度的感知比较慢,但是一旦承受,就很稳定,用火用多大的火,用什么厚度的锅,这些都不明白,比着菜谱能做成什么?”素素完全听傻了。
徐冰把塑胶手套摘下来扔在一边:“我不让那些人教你三脚猫的本领,就是告诉你,想当好厨师,从这儿学起,你要走,随你的便,像电视上的美食栏目一样拿着平底煎锅煎几块肉,冲着镜头傻乐,那也叫厨子?”
素素说:“我以为没有那么复杂。”
“我以为?你才知道多少?这里七十个灶,厨房里的温度,最高六十度,忙起来的时候,一周见不到太阳,受不了这份罪,还是回家当大小姐吧。”徐冰的语调又硬了起来。
素素说:“我可以。我会努力,十倍、一百倍的努力。一千倍--”
徐冰说:“粤菜分南海菜、番禺菜、东莞菜、顺德菜、香山菜,兼京、苏、扬、杭外省菜和法式菜专长,基本菜式5457种,用料精而广,配料多而巧,春夏吃清淡,秋冬偏浓郁,煎、炸、泡、焗、炒、炖,共三十六种烹饪方法,做出来的菜肴香、酥、脆、肥、浓,这就叫五滋六味,奋斗一生,连百分之一都学不全,你还要努力吗?”
素素笑:“你也学不全,不是吗?”
徐冰无奈了:“明天你把你那个植物搁到厅里吧,没有阳光,油烟熏也熏死了。”
都市的夜晚,有人歌舞升平,有人街头买醉,一个又一个都市夜归人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游荡。而每一家粤菜馆的后厨房里,可能都还灯火通明。同样的,金砂饭店的厨房里,也挤满了一堆人。
李大嘴等人,晃来晃去的不干活,指使着小滑头干。李大嘴像吆喝小狗一样指挥着小滑头:“过来!把肉案子洗干净,剩一点渣儿让你拿舌头舔了。”
小滑头匆匆忙忙过去往那边走,小美伸脚差点把他绊一个跟头。
小滑头冲着小美一脸无奈,小美背冲着李大嘴,做个凶相,塞过一桶番茄沙司,小滑头接过去,脸部肌肉痉挛了,看见李大嘴正在跟顾小磊聊天,李大嘴刚摘了皮围裙,穿着两根带的跨栏背心,更显威猛。
李大嘴根本没注意到小滑头过来,他突然惊着了,顾小磊也惊到了,烟从嘴上掉下来。小滑头在瞅李大嘴的胸口,一脸挑衅,李大嘴半天才想明白,缓缓地从身后把刀抄出来。
小滑头突然举起番茄沙司喷了自己一脸。李大嘴翻了个白眼晕过去。小美大声笑起来,顾小磊和其他人一样,瞠目结舌。
金砂饭店后厨里的闹剧,就像定期开演的话剧,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场,演得人陶醉其中,看得人也乐得其所。
通过几天的相处,徐冰和冬冬在打打闹闹、跌跌撞撞中摸索出了一条和平共处的相处方式。每晚经典的讲故事段落,是两人的舒适时光。这晚,冬冬像往常一样乖乖地倚在床头,徐冰躺着愣神。
冬冬像个小大人一样给徐冰念童话:“春天来了,到处都开着小花,小鸟在歌唱。单单在巨人的花园里,春天始终没有来,冬天永远留在那里。北风、冰雪、寒霜,它们快乐地在花园里跳舞。”
冬冬不念了,瞪着两只眼睛看房顶。
徐冰说:“怎么又不念了?还生气呢?”
徐冰侧过身子,冬冬看着她。
徐冰说:“我不让你乱跑是有道理的。厨房里看上去没事儿,大人们对你都挺好,其实厨房里很危险。有火、有煤气、烧烫的锅、滚开的油、各种刀,崩到你身上一滴油,你都得掉层皮。你说你真出了事儿怎么办?”
冬冬像听懂了一样把头靠在她怀里,徐冰忍不住搂住他。
徐冰说:“我不知道你吃了辣椒,你一叫我都慌了,你把我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