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辩驳了晏首,又对陈家的家主陈咸道:“陈大夫说,自丞相府令一出,齐国从城邑到乡野,一片哗然,许多国人疑惑不解,并对新法产生抗拒情绪,实在是颠倒是非,本人在变法初月,亲自走访了街市和乡野,考察民情,百姓得公田而拥护,市民商贾降赋税而欢雀,唯独老贵族一支的人,被废除了封地和世袭特权,在秘密合谋,四处鼓动家丁和佃户捣乱,不知你我所听所见,谁的更属实?”
“这个…这个……当然是我的属实!”陈咸冷汗直冒,有些犹豫地说道。
齐宣王猛然拍桌,喝斥道:“陈咸,你敢欺君吗?”
陈咸吓了一大跳,顿时跪拜道:“老臣不敢欺君,实在不知外面的情况啊?”
苏秦见他开始推卸不知,冷笑道:“既然不知外面情况,你又如何知道‘府令一出,城邑乡野哗然抗拒’的传闻?”
陈咸顿时无言以对,浑身打着颤抖,只觉得背后一片冷汗。
苏秦转身又对着田忌的后裔田锆道:“田老将军质疑孟尝君拥权过重,尾大不掉,实是捕风捉影,据我见闻,孟尝君身负君上重托,曾以特使之身奔波合纵抗秦数年,有权如斯,无权如斯,几曾伸手讨过封地?要过职权?居功傲慢过?”
“今我王委孟尝君以上将军重任,孟尝君却将王命兵符交还我王保存,王不出令,上将军便不动一兵一卒;更有动人处,孟尝君决意在变法之时,自请交出自己的封地,将悉数门客交于军中,组成猛士之旅派驻要塞,此等胸襟,耿耿可对日月,何来尾大不掉?何来狼子野心?!”
“啊——”
元老们听到苏秦的辩驳言论,顿时心惊肉跳,震撼当场!
如果真如苏秦所说,孟尝君交出封地、交出门客,以身作则,其它人无所反驳,这变法还有谁能阻挡?
想到这些,骤然之间,元老们竟是放声嚎啕起来。
齐宣王厌恶的挥挥手:“下去下去,再有此等蛊惑之辞,一律重重治罪!”
元老们灰溜溜的退出殿了,走出宫门外之后,都阴沉下了脸色。
“太可恶了,这个苏秦,绝不能留!”
“就是,一个外臣,竟然鼓动齐王,要没收咱们子孙的土地,这等于挖咱们的根基啊!”
“哼,苏秦,看看你能否活长?”
管仲离压低声音对着信阳君道:“招揽的人手都到位没?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雇佣了不少游侠和刺客,对付一个苏秦,应该绰绰有余了。”
“那就好,绝不能让苏秦活过这个月!”
“就这几日吧,有了动手机会,一击必杀……”
两人嘀嘀咕咕,坐上了轺车,离开皇宫广场,辚辚走远。
………
元老贵胄们公然发难,使齐宣王陷入一种进退维谷的地步,本来他是打算推行一种渐进性的变法,慢慢消磨元老贵族层的愤懑。
但在十多位元老和外戚,都是先王那一辈的老臣,凑在一起血书丧服闹殿,齐宣王感到了一种骑虎难下的难堪,贵胄们已经对变法打出了鸣金收兵的号令,变法大臣也已经与元老们做了面对面的较量,剩下的就看他这个国君如何决断了。
若按照原先谋划按部就班的慢慢来,就是两面丢失人心:既不能满足元老们的要求,也使变法新派失望,若停止变法,罢黜苏秦与孟尝君,则无异于王室接受了贵族的挟制,而且将永远受到旧贵族们的胁迫;演变下去,难保田氏王室不会成为当年的姜氏公室,被人取而代之!
齐宣王虽然没有雄才大略,但企图却不小,保住王业社稷这一点是不会丝毫退让的。
“苏卿,事已至此,你有何看法?”
苏秦一拱手道:“看元老们的举止,已经在逼宫了,形势迫在眉睫,如果不能迅雷之势扫除障碍,让他们从中作梗,抱成一团,就难以开刀了。”
孟尝君也点头道:“是啊父王,这些老臣固然曾位极权臣,有所贡献,但是他们的后裔子孙,的确没有什么像样的,现在兼并了大量土地,庇荫子孙三代,促成了那些贵族子弟纨绔不堪,不但对国毫无用处,还处处抵触国法,倒行逆施,作恶多端,成为国之蛀虫,早就应当剔除了。”
齐宣王陷入了沉思,反复考虑着利益,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决定,几乎就要左右朝政大局了,一旦对老贵族开刀,面临的麻烦将源源不断,阻力也会随之而来,但是如果不动弹,变法很容易夭折。
半晌,齐宣王眉头紧锁,目光却犀利起来,紧握着拳头,声音嘹亮道:“苏秦,下一步如何做?”
苏秦心中一动,知道齐王做好了决定,恭敬道:“立即发出第二波条令,没收大贵族的多余封地,只留下少许职田,维持俸禄就行了,以这些贵族数十年的积蓄,至少够他们三代吃喝养老的了。”
齐王点头,对着苏秦郑重其事道:“这一切,由苏卿全权负责变法大局了……”
接下了,君臣三人商议了整整两个时辰,拟定好细节和步骤后,苏秦与孟尝君便出宫了,已经掌灯时分了。
两人联袂走出了宫廷,过了白玉石拱水桥,孟尝君凝重地对着苏秦说道:“苏丞相,想不到贵族这么快就向齐王施压了,这次没达到目的,本侯担心他们会铤而走险,对你不利,这些日子,你身边的护卫可要多带一些,不可马虎了。”
苏秦自然明白他的话意,点首道:“知道了,对付越疯狂,就证明他们没有其它办法阻止了,这是一种困兽之斗,只要挺过去,就能拔掉贵族的铁翼和根基了。”
“哈哈,很好,咱们并肩作战,一切为齐国的崛起,赴汤蹈火,干一番大功业!”孟尝君见苏秦丝毫不惧,忍不住豪情说道。
苏秦微笑点头,心中却怅然:只怕不是为了齐国,我的根,早已扎在了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