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开始忙碌了起来,要实施长远乱齐谋略,必须要在变法初期,做到惟妙惟肖,见到起色,让齐王和一些重臣看到生机和活力,才能助长齐王一吞天下,戎马兵戈的野心。
所以苏秦在初期变法,还真的是煞费苦心,有模有样,在合纵之时苏秦也忙,但那主要是谋划对策与连续奔波,从来没有事务之累;目下却是不同,开府主政,发动变法,事情简直多得难以想象!
尽管事先已经谋划好了大的方略,但要一步步落实却是谈何容易?先得理清齐国的家底:人口、财货、仓廪、府库、官市、赋税、封地、王宫支用、大军粮饷、官员俸禄等等等等,调集了二十多个理账能手昼夜辛劳,一个月才刚刚理出个头绪,许多数字或取或舍,都要随时请苏秦定夺。
其次,便是起草新法并各种以齐王名义颁发的诏令,这班人马主要是稷下学宫的六位名士,但苏秦却是主心骨,几乎是须臾不能离开。
再次便是纷杂的官署人事变动,必须要打乱原有的党派和权力派别,使得朝政格局骤然有变,临淄官场如同开了锅一般沸腾焦躁!
丞相府竟日车水马龙,求见的官员满荡荡挤在头进大庭院等候,苏秦简直就无法出门,纵是苏秦才华过人处置快捷,也忙得陀螺般旋转,一日勉强两餐,只睡得一两个时辰,连入厕也是疾步匆匆。
齐国变法如火如荼,一些老旧贵族恨得咬牙切齿!
这一日,齐王宫外,聚集了不少贵族,齐国的元老们率领一些官员前来向齐王觐言,讨要说法来了。
偏殿内,白发苍苍的贵族十元老跪成了一排,都是一身葬服黑袍,高举着三幅白绢,上面却是血淋淋的红字——“三变破国”!“市民哗变”!“尾大不掉”。
齐宣王扫了一眼,面色铁青,旁边的孟尝君却是一脸嘲讽的微笑,苏秦则面无表情,心中也是冷笑不已。
看着顽固派的元老们,齐宣王眼神一凛,说道:“诸公都是齐国元老重臣,出此狂悖举动,本当治罪!念变法初行不久,你等不甚了知,便姑且不于追究,容你等将欲谏之言当殿说明,本王自有定夺,谁先说?”
晏家的家主晏首站出一步,情绪激动道:“我王明鉴了,百年内,齐国已经有过了两次变法,田氏代齐为第一次,先君威王整肃吏治为第二次,当下之齐国,已经是天下法度最为完备的邦国,泱泱大国,律法贵在稳定,已经一变再变,如何还要三变?今我王轻信外臣蛊惑说辞,竟要在齐国做第三次变法,实在是荒诞不经,战国以来闻所未闻,如若三变,齐国必破!事不过三,三变破国,就此衰落,我王明鉴了。”
齐王对变法本来积极推崇,此时被晏首当场泼冷水,顿时火气暗涌,冷哼一声:“那市民哗变又从何说起?”
陈家的家主陈咸拱手道:“自从丞相府令一出,齐国从城邑到乡野,一片哗然,许多国人疑惑不解,并对新法产生抗拒情绪,已经开始罢市罢耕,大部分贵族豪门都在暗流涌动,这对齐国安稳有大影响,如今大战之后,刚刚稳定,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齐王听完,脑门一根根黑线冒起,强忍着怒气,冷笑道:“尾大不掉又指谁?”
此刻田忌的后裔田锆上前道:“君上以田文为上将军,此乃失察也。田文本是靖郭君庶子,生性纨绔奢华,蒙先王重用,立嫡封君,却从来不务经国之道。此人大养门客,几达三千余,封地私兵亦有万人之众;更令人乍舌的是:田文在封地烧毁全部隶农债券,收买民心,竟敢公然称为‘狡兔三窟’!此等人物一旦握兵,臣恐坐大为患,成尾大不掉之势,其时,我王何以自处乎?”
“啪——!”
齐宣王终于忍不住了,蓦然拍案怒道:“尔等元老,如此捕风捉影,当殿流播蛊惑之辞,算得国事对策么?孤王不听也罢,尔等速速下殿去吧,否则别怪孤王不客气!”
田锆高声抗辩道:“原是君上许臣等尽言,更逼臣等将密事公开,既已言明,君上便当批驳有道,何能不了了之?!”
其余元老们也抖动血书同声附和:“老将军所言极是,我王不能不了了之!”
那一片苍老的头颅竟一齐叩地咚咚,竟没有一个人起来,显然要向齐王逼宫了。
齐宣王倒是一下子愣怔了,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这些元老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大有以死谏威胁他就范的意思,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这些都是贵族元老,外戚豪门,杀也杀不得,关也关不得,每个老头子的背后,都站着庞大的家族。
孟尝君却是面色铁青,碍着方才弹劾他的恶言,他只有等齐宣王命令行事。齐宣王一愣怔,急切间他也不知如何扭转这个僵持局面了。
苏秦想到当时在燕国变法之时,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燕国的贵族比较少,势力也没有太过庞大,而且在内乱期间,被捣毁不少根基,所以对变法的阻力要小很多。
齐国的历次变法,显然没有触动过贵族的根本利益,以至于齐国的贵族外戚,世袭下来,兼并土地,越来越强盛,已经腐烂到骨子里了。
苏秦从容不迫地站起来,一拱手道:“启奏君上,请准苏秦与元老们辩驳国事。”
齐王闻言一喜,心想怎么把他的身份忘记了,这可是不下于张仪的纵横家,当今天下有能辩解过他的对手吗?
“好,苏丞相尽管与他们驳难,孤王洗耳恭听!”
苏秦转身看着十六七位元老和重臣,淡淡一笑,目光却很犀利,开口问道:“敢问晏大人,在下只听说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至于阁下所谓的‘三变破国’出自何典故?亦或哪位贤者杜撰?
晏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点彷徨道:“这却与你何干?只须占得大道公理便是!”
苏秦神采飞扬,充满了睿智的神色,哈哈大笑道:“只可惜啊,全然信口雌黄!”
他走到大殿中央,在元老们面前悠闲的踱着步子,目光却盯在晏首的脸上,朗声而谈道:“顺势而动,应时而兴,此乃三千年来邦国兴亡之大道;五帝不同道,三王不同法,舜变尧,禹变舜,商汤变夏桀,周武变殷纣,平王变西周,三家分晋变春秋,李悝新法变战国,商鞅新法变强弱。亘古三千年,一个‘变’字囊括了天下风云!”
“善变者强,不变者亡,岂有他哉!战国以来,魏国两代巨变而成霸主,魏惠王没有第三变而一落千丈;楚国两变问鼎中原,楚威王三变不成而做鱼肉;秦国两次小变,出不得函谷关一步,孝公与商鞅第三次大变,而成天下第一强!所谓三变破国,可曾在一个国家应验?!”
元老们听到这,喘息一片,气势明显弱了许多,但是目光却仍显然不服气。
苏秦口气一转道:“再说齐国,太公田和之变在国体,先君齐威王之变在吏治,既非法度完备,更未触及根本。根本何在?在于田制、封地、隶农、政体四大症结;我君上要第三变,正是要真正彻底的象秦国那样变法!这第三变恰恰是齐国强大的根本,是齐国统一天下的起点,否则,便只有任秦国欺侮而不能战胜!诸位倒是说说,究竟是三变强国?还是三变破国?”
元老们瞠目结舌,竟无一人说话,这三变破国的理论,似乎讲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