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从于虎的帐篷一出来,她有点发怯,可是好奇心驱使着她,她还是鼓起勇气,一个一个帐篷走去。这时于虎这儿已经聚集了几十口人。秋天一过去,荒凉的西北部就到了大雪满天的时候了,大家伙每天趁还没黑,抢着时间,有的上山砍伐木头,有的到山下打土坯,准备搭盖越冬的窝铺了。
丽莎所到之处,没见一个人影,可是她--看了所有的帐篷,她看着处处都十分新鲜,中国人多么整齐,多么清洁呀!是呀!她头一回见到于虎,就像一道阳光打亮了她的眼睛一样,她也这样想过,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顺从人心意的人。他干着苦活,累活,可是他不是满脸胡子拉碴,全身破破烂烂,这样精明爽亮,清清爽爽,从此,于虎在她心里留下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她缠着爷爷,爷爷终于在她的怂恿下带她到这儿来了。
每个帐篷里都是一尘不染,没有一个床铺上乱摊着被盖,都是叠得整整齐齐,洗脸手巾都挂在一条线绳上,每个床下都放着一个圆形大盆。丽莎顺了她闻到的一股菜饭的香味,来到“弥勒佛”这儿。“弥勒佛”本来正在埋头填柴烧火,听见一阵轻悄悄的脚步,抬头一看,是个漂亮的姑娘,立刻招呼这姑娘,丽莎喜眉笑眼,就感到很亲热。“弥勒佛”在旧金山中国饭铺里卖饭,早学得一口流利的英国话,丽莎一进来,看看这也有趣,看看那也有趣,一那刀,那锅,那勺,都跟她们爱尔兰的不一样,可是,她没看见一副刀支,她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吃饭。她忽然看见“弥勒佛”掏出两根小棍,她一下瞪大了那双碧蓝碧蓝的眼睛,只怔怔地看着。不知这是什么?“弥勒佛”却在那一只肥胖的手上将这副筷子十分巧妙地把刚炒好的鱿鱼夹了起来。“哎呀!你们真是玩魔术的人。”“弥勒佛”把筷子递给丽莎,要她试一试,她的手纤巧多了,可是这两根木棍怎样也不听使唤。她好不容易夹着一块鱿鱼,刚想往嘴里送,筷子一打滑,啪的一声落在地下,俩人都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从此“弥勒佛”挺喜欢丽莎,丽莎也喜欢“弥勒佛”。正在这时,天已经黄昏,一阵轰隆隆的人声语响,去操作的人都回来,“弥勒佛”执意要丽莎尝尝中国菜是什么口味,丽莎却猛然听到爷爷呼唤自己的声音,她招了招手,就一阵风似的近着轻巧的步子跑走了。
从这以后,大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于虎倒为此为难起来。原来,他一回来,他的床前就摆了一盆热水,从人家眼色中明白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不露声色,若无其事,把鞋袜一脱,泡起脚来,心里可想着用什么办法解除这个麻烦。又一回,他回来得晚一些,竟看见丽莎飘然远去的身影,他见无可遮拦,便叫了“弥勒佛”来,责备他不应该让一个外国人给咱们做事,谁料“弥勒佛”却嘀咕了一句:
“人家也是一番好心呀!”
“什么好心坏心?我问你她是不是外国人?”
“那,那……于虎,人家西洋人就是个直性子,不像咱们那么多心眼!”于虎一听大为光火:
“不让她来,以后不让她来……”“弥勒佛”没再吭声,转身走了。
于虎把一场无名怒火泼在“弥勒佛”这个老实人身上,有些过意不去,再一想到迪尔西老爹那一番话,丽莎是个苦命的人呀!苦命人对苦命人关心,有什么不妥。再一寻思要不是那天威廉开枪,自己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也不至于引起丽莎的注意和同情?谁知这一回他下的命令不灵了。“弥勒佛”并不听从他的话,每天木盆里照样盛满了温温的热水,他也没再说话,只是想:只要我心里守住阿蒙,就任凭这疯丫头怎么干吧!只是他从来再没有跟丽莎说话,但他发现丽莎的双眼像蒙上阴云一样,眼光又是那样沉寞而忧郁起来。他心里却时时为这一点感到揪心:--苦命的丽莎好容易找到一点欢乐,喜笑颜开,却给他无情无义地拦腰斩断,他心下里责怪自己愚蠢,对丽莎却暗暗产生了一种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