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卑鄙!王主编在心中骂道。嘴里说:“这当然还只是一种传言。如有可能还需要进一步核实。但我想,这种事核实起来也难啊。因为涉及到的人是有权有势的。所以很可能是不了了之。但不管是什么结果,何佳遇到这种事,真是命里注定的一劫呀!”王主编感慨地出了口长气。
“好像还很刺激嘛!”吴方长吐了一串烟圈,很有兴趣地眯着眼睛问。
“是啊,对有些人来说也许是求刺激的,可是何佳,这样一个很不错的女同志,错投了感情的绣球,就是满盘皆输呀。应该说,她这也是自做自受。”王主编看见吴方的手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用一个弹烟的动作掩饰了过去。真老道,何佳落到他手里也只能是这种下场了。王主编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很恨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她姐姐的及时发现和妥善处理,那个男人也可能早已死在她的刀枪之下了。其实真要是那样倒也不错,为民除害嘛。她也受不了法律制裁,明摆着,她有精神病呀!”王主编看着吴方说。
“够英烈的!王主编,我真佩服你们这些编刊物的,编出来的故事跟真的似的。”吴方笑着指着王主编说。
“你不信?”
“谁能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舞刀弄枪呢?她又从哪儿弄来的枪呢?我知道她很胆小,很本分的。”吴方不以为然地打着哈哈。
王主编愤怒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没有人性的家伙,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踢出去。他瞪着吴方一板一眼地说:“何佳是个胆小,本分的女同志,可是恨到极限是可以做出任何常人所想像不到的事情的。好吗,凶器正好还没有被公安机关取走,你是领导,就亲眼看看这些仇恨的见证吧!”说着,他掏出钥匙,哗啦啦打开了保险拒,抱出了那包凶器,一样样地摆在了吴方面前。“这是刀,不错吧!这是枪,五·四式,也假不了吧,吴局长,你还想看什么?”
吴方笑了,拿起刀子看了看:“嗬,还带血槽呢!说不好扎准地方真的会一刀毙命呢。”
“真有可能。”王主编冷冷地附和着。
吴方又拿起了那把五·四式手枪,“好像也是真家伙。”他熟练地卸下弹夹,“还有子弹呢看来这恨真是到了极限了。”
“当然,你以为不是吗?”王主编问。
吴方没有说话,只是阴着脸拿起枪朝窗外比划了一下。
吓了王主编一跳,“你要干什么?这可不是好玩的!”
“我知道。当过兵的谁不懂枪呀,你放心,没有你任何事情。”吴方说着突然拿起桌上的那封信说:“老王,呆会儿别忘了看信啊!这好像是个很重要的情节呢。”吴方的话有些怪怪的,王主编听着有些心里发毛。他连连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赶紧把枪给我放下!”
“马上就放,用不了多少时间。谢谢你,老王!你帮了我大忙了。这把枪是应该让它物尽其用的。”没等王主编反应过来,吴方反手用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只听一声沉闷的枪响,他倒在了办公桌前,血湮了出来……
王主编傻了,直到闻声赶来的人们挤满了屋子,他还处在一种如梦的幻境中。
吴方留给王主编的信其实是一封说明书大意是:他的死是自己计划好的,他以上级领导的身份检查凶器,得手自杀与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他的死是罪有应得的。
刘杰冲上三楼,一见那扇门心就凉了。一把黑色的铁将军把门,冷酷无情,让他寸步难行。他傻了,提包落地,呆呆地站着愣神。好半天,才想起掏钥匙开自家的锁。推开房门,果然不出所料,门下有一封信。没错,是何琦写的。那熟悉的字体令他异常紧张。他面色冷峻,闭着眼睛撕开了那只信封,只扫了一眼,血几乎凝固了。
刘杰:你好!
我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还知道我们永远是朋友。知心的朋友,高山流水般的朋友,不会错的。我相信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会相信我,理解我,帮助我的。要走了,我最后一次求你帮我做点事情。帮我照顾一下宁宁和何佳。何佳太可怜,她现在的状况是生不如死。你只要经常去医院看看她,帮她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困难就行了。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惑激你的。拜托了!
我这里有张三万元的存单……
存单从信封中飘落……
刘杰噙着泪水攥紧了那封信。他沉默了一会儿,猛醒般地冲出门去。打的,机场,冲上蓝天……几个小时以后,飞机迎着初升的朝阳,停在了那个四季如春的美丽城市。
刘杰来到了那座素有“滇中第一佳景”的公园。
在公园管理处,刘杰从工作人员那里了解到,几天前,有一个红衣女人一直在龙门上坐着默默不语。她背了个画夹子,神情自若,几乎所有看见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位写生的画家前来感悟人生的。没有人惊动她,也没有人打扰她,她就这样坐了整整三天。可是昨天清晨,一个散步的老人急急忙忙跑来反映说,一个白衣女人从龙门上跳了下去。她飘然而落,像一朵白云。老人还听到空中似乎还响起了隐隐的音乐。公园的同志立刻赶往出事现场,可是一切如故什么也没有发现。这两天人们一直在议论着这件奇怪的事情。
“可能是您老眼睛花了。看见个纸片什么的就错把它当成人了……”管理员说。
“你家眼睛才花了呢,我明明看见是个人嘛,一个女人,怎么敢乱说?再说了,你家的纸片能有那么大?那么白?”反映情况的老人这两天一直在管理处等候消息。他一口咬定就是看见有个女人跳崖了。
“可是人呢?总不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吧?”管理员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是你来报的案吗?”“可是我明明看得清清楚楚的……”
刘杰上前一步,认真地问:“这位老先生,请问您还能不能记得,当时是什么时间?”
“大慨是5点钟。啊,不是大慨,就是5点钟。我每天4点半从家里出来,溜到小桥上正是5点钟。我就是在那里看见她的。没的错,就是5点钟!”老人肯定地回答。
刘杰点点头。5点钟,昨天他在火车上惊醒的时间正是5点钟。那是何琦来向他告别了。一定的。不论是红衣女人还是白衣女人,那样的深思熟虑,那样的从容不迫就是何琦的作风。轻轻的,默默的,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她想穿件红衣服,她说过的,她临走以前穿了几天。但她的本色到底是白的,她到底是向往纯洁无瑕的。所以,她还是要披着洁白奔向天国之门。他的眼睛模糊了。
“除了一只画夹子,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便失踪了。画夹子里只有几张白纸。没有一笔痕迹的白纸。这可真是个神秘的女人啊。同志,您……认识她吗?”公园管理处的同志望着刘杰问。
“不!我不认识她!不过我想那一定是个惨烈的故事。”刘杰说。
“很有可能。不过,再惨烈也用不着去死呀。也太想不开了。”
“她要死,就一定有比活着轻松的道理。”刘杰像在说给自己听。
“那也未必。经常有人到这里来跳崖,寻求解脱。不少事情后来都清楚了,其实尽是因为一些很小很小的鸡毛蒜皮的事。吵嘴呀,斗气呀,感情纠纷呀就寻死觅活的。何必呢。这年头,像咱们这些中年人什么事没经历过,哪就至于轻生啊。没听人说吗,好死不如赖活着。有道理的!”管理员感慨地说。
“那也未必!”刘杰说着走出门去。
“也是个精神病!”管理员和旁人讥讽地说。
刘杰沿着公园的台阶一步步地慢慢攀登。他这是第一次来云南,但西山的洞天福地却从何琦的嘴里听到过许多次了。华亭寺,太华寺,三清阁,特别是龙门半壁起危楼的“险”,“奇”,“雄”,“峻”的气势让他神往已久。但现在,他没有心情欣赏这里的巧夺天工。他满脑子里装的就是何琦,只有何琦。他两手抱着双臂一步一顿地在山间走着,他在心里和何琦开展着对话。不是对话是训话!
何琦,你的确是什么事情也瞒不住我,就连你弃世的途径也瞒不住我。尽管你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还买个画夹作伪装,买些新衣作障眼。但我知道那就是你,因为你的风格永远也抹不掉的。它在我的感觉中无处不在,因为我太了解你了。说你绝顶聪明你还差了点儿。这全是因为有了我。你能猜出来我现在要说什么吗?你猜对了,我要骂你,我要狠狠地骂你一顿才解气。你现在昕也要听不听也要听,反正你是无法反驳了。你死了,你变成孤魂野鬼了,你没有任何辩解能力了。你只有听训的份,我要让你也尝尝不公平的滋味。刘杰泪如泉涌。他狠狠地用衣袖抹了一把脸,继续一步步地踏着那冰冷坚硬的青石台阶。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朋友,你是因为有事求我才认朋友的。你平日心里有这个朋友吗?你平日心里尊重过这个朋友吗?弃世,这么大个人生选择,你为什么连朋友的意见都不听一句就决定了,而且是迅雷不及掩耳地实施了。这不公平你知道吗?你不尊重朋友其实也就是不尊重你自己。你为什么会这样傻,傻得就像是没有文化的旧式妇女一样。周文祯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用生命为代价去换取解脱吗?你说你走不出自己,你太自恋了,你只顾自己的解脱你想过别人的感受没有?建伟是带着一种痛苦和失意走的,他可能这一生一世都找不到真正的爱情了。宁宁才十几岁就失去了母亲,你知道这对他的性格形成和将来的生活会造成什么样的不可弥补的缺憾吗?再说你的父母,建伟再隐瞒能隐瞒他们到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失常的女儿了,你还要忍心再抛弃他们,他们的下半生将如何度过呀!还有我,应该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人了。我知道你向往高山流水般的友谊,你最终是把我视为这样的朋友的。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国外有第一朋友之说,我是把你视为第一朋友的。可是你连心里的话都不能向我坦露,这算什么高山流水?又算什么第一朋友?你戏弄了我真的,你从感情上戏弄了我,这也许不是你的本意,可事实上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打湿了刘杰的头发,衣服,打湿了山间的石板小径。雨越下越大,刘杰扶着道边的一棵古松慢慢坐下。他茫然地看了看白蒙蒙的四野,心绪凄凉。突然,他抬起头,对着灰暗的苍穹大声问道:
“难道是你吗?我刺伤了你,你就用悲痛的泪水来制止我?”
“难道你也尝到了不公平的滋味了,你也觉得受委屈了吗?”
“好,我不说了!你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你知道我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就和我来这一手,你真是太精,太聪明了。”刘杰说着泪如雨下……
雨如丝如线,茫茫无边。刘杰扶着古松,缄默不语。他相信这雨就是何琦的眼泪,不会是别的。他不忍心再说什么了。他就在她的泪水中沐浴着,承受着。
风雨中,一个淋得湿透的水人一头冲到树下。
四目一对,都愣住了。“建伟!”“刘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接到信就办手续,结果还是拖了几天。我不该走的。”建伟猛跺着脚上的雨水,愤愤地说。
刘杰发现,才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建伟方正白皙的脸变得削瘦黑黄了。人也苍老了许多。他拍了拍建伟的肩膀,很重很重。建伟握了握他的手,也很重很重。两个人什么也没说。男人的世界有时候是很容易沟通的。
费了半天劲才点燃的烟很呛很呛,两个人都望着白茫茫的细雨出神。
“他是谁?”建伟突然问。“我……不知道!”“我感觉你知道,告诉我!”建伟还是望着山中的细雨,没有回头。刘杰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猛然间头顶上响起一串炸雷。他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嘴。
“说呀,那个混蛋是谁?告诉我!”建伟的声音冷得像从地狱发出来的。
又是一串响雷铺天盖地。像是要劈烂人间一切邪恶。
刘杰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遭。建伟,她既然不告诉我们就一定是不希望我们为她再起纠纷,不管是丈夫也好,朋友也罢,我们都应该理解她的一片苦心,你说是吗?”
建伟怔怔地看了刘杰一眼说:“我早晚会知道的。到时候……”
“你这样她会不安的。你愿意让她九泉之下不安宁吗?建伟,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人自会有恶报的。”刘杰语重心长。
建伟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你这样的朋友,她很幸运。”“有你这样的丈夫,她很幸福。”“你是怎么知道的?”“在梦中。”“你呢?”“也是在梦中。”他们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声,都沉默了。很久很久,只昕得风声,雨声,枝叶的沙沙声……
“她真的走了吗?”“不知道,我总觉得她好像就在我们的身边。”“我也有这种感觉。”“难道她?”“我们怎么办?要找她吗?”“找不到的,我们还是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吧。”“她会在哪?”“天地之间,你我身旁。”
风歇雨住,百鸟啾啾。
钟建伟和刘杰登上了西山崖顶不禁为之惊心动魄。龙门上接云霄,下连绝壁,凭栏俯视,云生襟袖。眼前的滇池,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四围村寨,星罗棋布,炊烟袅袅,阡陌纵横,好一幅美丽的田园风光。
“她真会找地方!”
“是啊,生与死、爱与恨、善与恶两极的同位合一。”
“她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是的,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空中,又隐隐传来阵阵韵乐之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