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袭来,何佳缩起了肩膀。她低着头,咬着嘴唇把自己像只棕子似地紧裹起来。她目不斜视,像是躲避着什么。可是,不管她怎样拼命努力,也抹不掉那深陷在脑海里的深刻记忆。那是她发生心灵裂变的一幕,是她生活发生彻底转折的一幕。那感觉太强烈了,太震惊了,以至于她事后简直就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平日连想也不可能想到的梦。吴方让她开了一窍!他让她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饮食男女,什么是男欢女爱。39年了,她第一次沉浸在爱的长河里不能自拔。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享受爱的洗礼。那天晚上,何佳好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开放女人。后来,当吴方吻干了她的眼泪,默然离去时,她感到脑子空了,身子空了,浑身上下从里到外一下子变得冰冷异常。
我做了什么?何佳问自己。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她在和人偷情,在和一个有妇之夫偷情,这在过去是万人不耻的。现在虽然世风日下,男女婚外情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据说在南方沿海的某些城市,有情人已成了一种时髦,时尚。但作为一个正统家庭养出来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女子,她还是觉得羞耻,觉得无地自容。几天来,她的内心一直在不安,一直在自责。她虽然不了解吴方的妻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她知道无论如何他们的行为都是伤害了她的。接下来怎么办?将来怎么办?她一想起来就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吴方回家后就拨来了电话。何佳紧握着话筒一声不吭。
“何佳,恨我吗?”吴方动情地问。
何佳挂上话筒,咬住了嘴唇。电话铃又响,她不接。那铃声就发疯似地响个不停。她望着话机,就像望见了吴方焦虑的脸。电话铃顽强地响。她无奈,只好拿起了话筒。
“为什么挂电话?你恨我,是吗?说话呀?”吴方的声音有些激动也有些伤感。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很矛盾,很尴尬也很不安。这都是我的不是,我的不好。你骂我吧!狠狠地骂我吧!我现在心情和你一样,也不好受,你懂吗?我也很恨自己,我真……”
“不!你别说了!”何佳打断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你难道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谈什么原谅?因为……因为你没做错什么呀。”何佳说着擦了把眼泪。
吴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何佳!听我说句话,我爱你,真的,我很爱……”
何佳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了感觉。我相信我们的感觉是共同的。何佳,现在你听清楚了,我会给你一个结果,一个让你满意的结果的。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一定不会的。不过,你要给我一段时间,因为我需要时闻去处理好我的家事。但时间不会太长,肯定不会太长。”
何佳放下话筒,趴在了床上。电话铃再次响起,她的哭声也穿透了毛巾委屈地响起。电话铃越来越响,她的哭声也越来越大,他们像是在比着毅力,比着耐性,比着真情。她哭了半个钟头,铃声也断断续续响了半个钟头。
终于,何佳抄起话筒大声嚷道:“求你了,让我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不好!”吴方的回答坚决,果断,不容商量。
“就三天,你让我安静三天。到时候我给你去电话。”何佳哭声大作。
“好好好!你别哭,别哭,千万别哭!我真的不是烦你,我是不放心你现在的状态。听我说,我们想个办法好不好?我每天需要你给我报个平安。否则我会坐立不安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每天拨一次,不,两次电话给你。你能答应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不想答应也没关系,你只要拿起话筒再放下就行了。这说明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好不好?你回答我。”吴方的语气中充满了爱怜和乞求。
何佳没说话。她说不出来。
“就这样定了,我每天早7点,晚7点准时给你拨电话!再见!”
何佳放下话筒还想哭。她很矛盾,她不恨吴方。怎么会恨呢?他做错了什么?那是他们两相情愿的啊!她爱他,才会融和他。她相信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不是轻浮男人,不是好色之徒,他真的对她是一往情深。何佳恨的是自己,虽说吴方很好,好得几乎是无可挑剔,但他毕竟是有家的男人,有妻子的男人,自己的所做所为不管怎么说也是插足了别人的家庭,是不好的……
何佳感到很冷,便进了路边的一个咖啡馆。
咖啡馆不大,装潢优雅,光线柔和,音响中荡漾着柔美的奥地利作曲家舒柏特的小夜曲《天鹅之歌》。屋内人很少,大部分卡座里空落无人。何佳松了口气,为这个安静的环境,为这个难得的世外桃源。
何佳挑了个最靠里面的卡座,脱下大衣,坐了下来。婀娜的小姐站在面前。何佳要了一杯咖啡,就自然地靠在了那个小小的、暖暖的、粉红色的小圆沙发里。她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坐上多久。管它呢?能坐多久就坐多久!这里怎么也比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冰冷空寂的家要温馨好几百倍。
不知过了有多久,一个冰冷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压了下来,“可以吗?”
何佳吃了一惊,睁开眼睛。不由暗暗叫苦。杨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
“你怎么也来这……”何佳直起了身体。
“我看见你进来的。”杨帆坦然相告。
“你……你在跟踪我?”何佳皱起眉头,话语中是明显的不满。
“我没有跟踪人的嗜好,我是有话要对你说。”杨帆表情淡漠地坐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兴趣听你说呢?”何佳站起身,穿上大衣。
“忙什么?听完了再走也不迟啊。”杨帆没有看她,而是向小姐也要了一杯咖啡。
何佳笑了,一撩大衣又坐了一来。她靠在沙发上,用手理着头发说:“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玩玄的?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她夹了一块方糖丢进杯里,用调羹搅了搅,端起轻轻呷了一口。脸上又呈现出了往日常见的玩世不恭。
杨帆毫不介意何佳的随意和轻视,哼了一声说:“如果我说是因为关心你,爱护你,才来好心劝你的,你一定又会用许许多多锋利的唇枪舌剑来剜我。如果我说是因为想给你提个醒,你肯定又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所以我不想绕弯子说费话,实话对你说吧,苏红是我表姐。”他喝了一口那没加糖的极苦的咖啡,说出了这句同样味道的话。
“苏红是谁?”何佳眼都没抬,继续玩着调羹。
“吴方的妻子,再明白不过了吧。”杨帆眯着眼睛看着何佳。
何佳一怔。她下意识地端起咖啡杯,掩饰地咽了一口,不想却烫了喉咙,不由得吸了口气。她乱了方寸,却还在抵抗,“谁是谁的妻子和我有什么关系?真是莫名其妙!”
“没关系最好,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他们的这个家庭很麻烦,你最好不要插足进去”
“插足?你太过分了吧!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种话。”何佳回避着杨帆的目光,她在拼命地抵挡,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话没有丝毫力量。可本能使她这样做。杨帆刺痛了她,这是无疑的。
“没有资格?真的吗?”杨帆的声音激动起来,“我们不是同事、不是搭挡、不是朋友吗?实话告诉你,我本来不想找你的,因为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我硬不下心来。毕竟多年的……交情了。我不想看着你吃亏,受苦,到头来……受折磨。所以还是带着个挨骂的脑袋来了。我今天来,不是来求你什么的?也不是为表姐来充当说客的,吴方能到外面来寻找感情寄托不能说和她没有关系。如果不是你,换了任何一个女人走进她的家庭,我可能会站在一边视而不见的。可是没想到偏偏是你!你令我震惊!”
“你怎么就那么自信?信口胡说。”何佳声音很低,她觉得自己的遮羞布在一层层地被扯开。
“你不会做戏。那晚上,我一眼就看明白了。”
“你能明白什么?”何佳苦笑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捂着咖啡杯。咖啡已经凉了,但她仍紧紧地捂着,她没有别的动作可做,只能那样僵坐着。那杯子就好像是一个大大的定心丸,在顽强地平定着她纷乱的心。
杨帆喝尽了杯中的咖啡,平静地说:“现在,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但直觉告诉我,你们不会有结果的。真的,肯定不会有结果的!我了解你,也了解吴方,更了解表姐。作为同事,朋友,我想劝你及早抽身。退一步说,如果你将来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帮助的,找我吧!我会一如既往,永远做你的……好朋友!”
“谢谢,我不需要!”何佳冷冷地说。
“但愿如此。”杨帆说罢,站起身来,也不和何佳打招乎,径直向门口走去。
何佳僵坐着,一动不动,像座木雕……
何佳木然地一级级地上着楼梯,寒冷,孤寂,耻辱像蛇蝎一样撕扯着她的心。
她站在家门口,呆了好一会儿。她不想去开那扇门。她怕,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除了这里,她还能有什么地方可去呢?亲人、朋友、伙伴、她还有什么勇气去对他们说,或是去听他们说什么呢?只有这里才算是相对安静的家啊!虽然这里发生了……可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事。这实在是用不着别人操心的。她定了定神,终于开了门。
屋子里黑洞洞的,没有一点人气。何佳伸手开灯,冷不丁胳膊被一只手按住了。她惊叫一声,出了身冷汗。“先不要开灯,我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黑暗里,是吴方的声音。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慌乱中,何佳的语气就像是对待破门而入的歹徒。
“我有钥匙啊!对不起,没经你的允许。我。失礼了。”吴方歉疚地说。
何佳气得哼了一声。他有钥匙?他当然会有钥匙了!这房子本来就是他的嘛!房子装修后,何佳一直是想换把锁的,只因为是他的房子。他是领导,又像个朋友,她信任他也尊重他,所以才没太抓紧办。一拖再拖,时至今日,门上还是原来的那把旧锁。可万万没有想到,他?堂堂一个……竟然敢不邀而至,破门而入?真要叫起真儿来,和歹人的溜门撬锁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不经允许随随便便就闯入她的世界,这是对她的不恭、轻视、侵犯!这简直是太过分了!何佳很生气。转身又要去开灯。还是被他的手按住了。
“先不要开灯!我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吴方站在黑暗里,看不见表情,但话语恳切,像熟人、朋友、更像亲人……
何佳感到了关切和体贴。可那只是瞬间的事情。黑暗是最能让她清醒的。刚才杨帆的一席话好像点醒了她什么。一路上,她满脑子装的都是如何离开吴方,如何理智自己,如何截断这段不了情。她原本还不知道怎么和吴方进行这场谈话,现在好了,吴方给了她一个机会,给了她一个口实,一个很充分的理由可以让她对他变脸、发火、怒骂、谴责。何佳冷冷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地就……”
“私闯民宅,对不对?我有罪,我罪该万死!但请你过一会儿再兴师问罪,从重发落好不好?”吴方说着探下头。何佳可以感到他的气息,一个男人的充满热切与迫切的气息。何佳本能地把头扭向一边。
吴方说:“看来我非要先向你解释……不,说明一下了,其实私闯民宅也不全是我的错。我今天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不撒谎地说有几十个。家里、单位都打了。不是没人接,就是去医院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敲门敲不开,我不放心才开门过来的。没想到却有了一个特殊的发现。于是,我想将功补过,想给你一个特殊的惊喜……”
何佳吃惊地转过头。
黑暗中,吴方划着火柴,点燃了门边的一根红腊烛。烛光暖暖地照亮了屋子。
何佳愣着,一动不动。
吴方走到桌前,又是一根红腊烛被点燃了,火苗跳跃,照着他那沉静的脸。
吴方再次走到窗台边,烛光闪耀,把何佳细长的身影婀婀娜娜地映在了墙上。
屋子里很静。好像谁也不愿意破坏这种美好的气氛似的。吴方就这样,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不停地走着,划着,点着。一切都做得那样认真,那样专注,那样有条不紊。功夫不大,屋子的各个角落就都燃起了美丽的红腊烛。腊烛像一把把红色的小伞,摇摇曳曳,把屋子装扮得像个美妙、神奇、意味无穷的童话世界。
何佳一声不响地望着吴方。眼睛随着他手中不断燃起的烛光而移动。随着那一片灿烂辉煌的跳跃,她的心也被慢慢加温、加热、活跃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泪珠悄然挂上了眼帘,嘴唇又被深深咬起。她在心里默默数着l,2,3,4……39根!没错,是39根红腊烛!那一刻,她的心呼地一下被点燃了,像那红烛,像那火焰,越烧越旺。当吴方点完最后一支红腊烛时,她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紧紧地,紧紧地。她把脸轻轻地贴在了他那温暖的、坚实的、有着强烈吸引力的脊背上,一动不动。
“喜欢吗?”吴方没有转身。
“你,真坏!欺负人也能玩出花样来!”
吴方反身抱住了她:“冤枉!我敢欺负你?真是出力不讨好!行,你也来欺负我一下试试?”“我没你那么滑,那么多鬼点子。”“那太遗憾了,这不公平。”“公平?”何佳愣了一下,又像要赶走什么似地深深地伏在他的臂弯里低声道:“怎么回事?我怎么就是…躲不开你呢?”
“为什么要躲?”吴方扳起她的头,望着她的眼睛说:“我就是不能让你躲,才不得不登门入室的。原谅我的莽撞。何佳。我这样做是不太好。可是我,真的是……”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何佳岔开话题问。
“傻丫头。”吴方朝墙上一努嘴。墙上吊着一个小竹蓝,里面坐着一只系着天蓝色丝带的小棕熊。那是去年于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搬家的时候,她因为太喜欢这只小玩艺了。就把它也搬过来。丝带上明明白白写着:FOR YOU HAPPU BIRTH-DAY!还有具体日期。